朗杰哪里知道，哥哥索杰的内心煎熬。
他吃着酥油大饼，目送着阿哥和黑尓离去，阿哥的背影是那么落寞孤单，瘦小，心里不觉痛了起来。
想起那年秋天，在阿妈的目送下，阿哥牵着红鬃，驮着自己和胖墩的行李，爬过五里坡，送他们去上学的情景，想起每当阿达打他的时候，哥哥总是把他护在自己的并不高大的身后。后悔昨天对阿哥说的话太过头。
又想起形影不离的胖墩，不觉怅然若失。那时每当秋高气爽的九月，阳婆婆暖暖地照着，刚刚收割完的田野，散发着湿润润的泥土清香，一撮撮碧绿的嫩苗和小草欣喜地在微风中摇曳，一群不知名的翠鸟时起时落，嬉戏、啄食，他和胖墩快乐得就像其中的两只鸟。
转眼，几年过去了，自己和胖墩都是成年人了，妹妹央金要出嫁了。央金的事，使朗杰觉得人的命运，尤其是女娃娃的命运，也许就自己，就是家人一闪念间选择，决定了一辈子。
朗杰想起了两年前，他贩卖的一只小牛和它母亲离别时情景。它们离别的痛苦，深深打动了他，让他感同身受，但是却无能为力。
而当时，表面上看，牛的主人似乎权力大，能改变小牛和它母亲离别的命运，可是牛的主人很无奈；表面看贩卖小牛的自己也有权力，能够放弃贩卖，但是分离却注定是那对牛母子的命运。
有时候，人的命运也是那么无奈啊。
寻找甘草迫在眉尖了。
可是，如果去了甘草家该说什么呢？甘草在乎自己吗？自己的突然造访会不会给甘草带来伤害呢？
可不去怎么能知道呢？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主意已定，肚子也不饿了，浑身恢复了元气的朗杰矫健地跨上马。红鬃还是那么稳健，脚步还是那么欢快，这几年，跟着小主人在这条山路上奔驰了不下百次了，它对这条路太熟悉了。
红鬃欢快地一声嘶鸣，扬蹄奔跑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公路边。
朗杰在路过的小镇上填饱了肚子，又带了点干粮，跑了长长的一段路，甘草居住的村子不远了。朗杰放开红鬃，让它自由自在地吃一会儿草，他正好可以理理情绪。
贩卖牛羊的时候，朗杰跟着马三曾经路过甘草住着的村子，离自己的家大红沟大约七八十里的样子。
那时候甘草还在念书，因为自卑，因为害羞，也因为顾忌给甘草带来坏影响，怕损坏甘草的名誉，他没敢打问她的情况。
那么，现在去了甘草家找个啥理由呢？朗杰的心里有点乱，后悔没带本书来，否则的话可以借口还同学的书。想到了书，朗杰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对，就是书，来和甘草讨要借走的书。”
尽管这不是个好借口，但总是个由头啊。
锦衣怒马少年郎。朗杰虽然说不上是锦衣，但也衣着整洁不俗，他打起精神，翻身上马，一声唿哨，就接近了甘草居住的地方。
路过一个小镇子，见并不宽阔的街头小广场上围满了男女老少，朗杰凑近一看，原来村民们正在举行祈雨仪式。朗杰觉得有趣，但拉着马挤不进人群，只好骑在马背上观看。
只见几位祭司公有的念咒语；有的祭文；有的唱；有的跳，祈求老天爷光降甘霖，救万民。
圆形单柄的羯鼓上下翻飞，司公们全身抖动，边舞边歌，一会如泣如诉，一会急促如风，韵律铿锵，忧伤苍凉，将人们带入一个奇异的魔幻境界。
主祭司公全身披红，头裹黄巾，脸涂朱砂，赤脚踏地，手持带有铜环的月牙净铲，随着哗哗哗的节奏随着舞步，越跳越快，人群的激情也被调动到最高处，紧张得像要绷断的弦。
突然，急促的咒语声戛然而止，整个广场上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也像被瞬间凝结，朗杰和人们一样紧张地张大了嘴巴，把眼神投向祭司公。
主祭司公翘首向天，汗如雨豆，人似痴迷，纹丝不动。在几乎窒息的气氛中，只见他缓缓举起缚着红稠的月牙净铲，对准前额印堂到发际的中线上轻轻一捺，顿时一串血珠顺流而下。这时候，全场声息不闻，如泥塑般俯首于尘土，人人为祭司公营造的强大气场所震慑，乞雨仪式也就此达到高潮。
这一幕使朗杰特别震撼，尤其是祭司公高举那把闪着银光的月牙净铲捺向额头的瞬间，还有强烈的阳光下他脸上布满油珠的谱线和乞求上苍的眼神是那么神秘!
多少年后，此情此景还在朗杰的脑海里历历在目。有一细节还反复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一直不明白，就是那串血珠不疾不缓，渐连成线，流到鼻梁上方时，总会凝滞停下，构成一幅特别怪诞的图。
他曾问过别人，人们说祭司公承担着人神沟通重任，会吹会噤，还说那是神的昭示，越说越增加了对祭司公的敬畏。
乞雨仪式宣告结束，得到心灵抚慰的乡民低头看戏，抬头看天，巴不得天上飘来几朵云彩，便会欢欣鼓舞，欢呼雀跃。朗杰赶紧离开人流，去打问甘草的家。
“老人家，和您打听一下，甘草的家在哪？”村头有位老人撅着勾子正在拔草，朗杰牵马过去，掏出一根烟。
“谁家？”老人家支起腰来，谨慎地审视着朗杰的眼睛。
“一个叫甘草的姑娘。”朗杰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哦，就是甘沛音家的姑娘么，他们家早在几年前落实政策就搬走咧。呶，那——不是他们家的旧院子么。”老人家仰起头，抬手远远地指着一处孤溜溜的院落说。
“你找他们家有甚事哩？”老人家开始了偏僻山村惯有的盘问。朗杰不再理会，随便应付了一句，准备拨转马头返回了，但是走了几步，又心有不甘起来。
既然香草一家已经不在这个村子住了，也就无所顾忌了，干脆去她家看看，即便是人去屋空。他牵着马，避开人多的地方，从庄稼地的圪堎上绕道，来到甘草家的院墙外。
(https://www.eexsvv.cc/160311/36792982/)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