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头望去，只见低矮的柴门，半人高的石头院墙，围着一处两间大的土屋子，门窗用木块和土坯砌了——这就是甘草曾经住过的地方。
在朗杰泪光闪闪的眼里，整个院子一片斑驳，落寞，他的目光细细地拂过院落的每一寸，那是甘草的脚印曾经踏过，手印落过的地方。
可是，甘草搬走了，离他越来越远了，朗杰心头漫过一阵深深的失落……
院墙边有一棵高大葱茏的杏树特别显眼，只是没人打理，没人采摘，金黄的杏子和褐色的杏核骨落满了一地，绿油油的枝叶自由而舒展的样子，在朗杰的眼中，整棵树长满了孤独和寂寞……
朗杰伸手摘了段嫩嫩的枝条，插在马鞍上。
这时，他看见已有三两个村民从田间地头远远地向着他靠过来，他不想再经历一波盘问，打马离去，将一堆探究和疑问留在背后。
离开村庄之后，红鬃开始放慢脚步，爬上一片山坡，朗杰下了马，仰面躺在草丛间，只见日头西斜，山脚下有零零星星的人在割草，为牲畜储备过冬的草料，或者在田里秋收种了一年的作物。
朗杰一片一片地揪着杏叶咀嚼着，沉思着，杏叶拌和着眼泪，甜甜的，苦苦的，涩涩的，酸酸的，咸咸的从心头漫起……
那山低水浅环绕着的一大块平坦处，在蓝天白云下，村舍迭绵，绿意盈盈，白墙红瓦掩映其间的哈溪中学大院，院内人影流动，远远望去，安然恬静，充满田园风情，如在眼前。
那五十多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们，羞涩地坐在了同一个班级里，成为了陌生的新同学。
有一位特别的女孩子，就像从古画里抚琴的女子，有着林黛玉一般，纤纤弱弱的身材，淡淡的眉毛下一双清亮的杏壳眼，总是充满了无尽的忧伤，不论她坐在哪，哪儿就朦胧着一缕淡淡的丁香花的忧郁。
朗杰注意到，女孩常常望着窗外的一片云发呆，或者听着枝头上的鸟啼声哀叹一声，有时课文里出现了妈妈和哥哥的字眼，她的眼圈就红了。
她的名字叫甘草。
尽管甘草的学习成绩数一数二，但除了老师提问，教室里基本没听见过她的说话声。
偶尔说句话，也是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低不可闻，每天下了课，她总是背着书包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出了校门，快上课了，一个人孤零零来了，和谁都从来不主动说话。
甘草孤雁般的禹禹独行，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猜测，同学们私下悄悄议论，说甘草是大城里的人，父亲和母亲是大学同学，甘草的父亲被下放到哈溪乡中学教书，她的母亲带着她和哥哥在唐山生活。
唐山大地震时，母亲和哥哥不幸都遇难了，而只有不到三岁的甘草被救出来时，人们发现她是被母亲和哥哥，用他们的身体紧紧呵护在他们身体的中间得救的。
悲痛欲绝的父亲，一方面生怕女儿甘草被继母虐待，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妻子和儿子的一片深情，为了对得起他们，他发誓再不娶妻生子。
后来，甘草的父亲带着甘草没法上班，不得已，一表人才的父亲，经组织关心，撮合，才和同单位的一位其貌不扬的妇女结了婚，前提是女方要放弃生孩子。
但是后妈和孩子仿佛天生就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甚至形同敌人。
甘草长大以后，和她的继母处处不对付，时时争夺着唯一的父爱。
那时候，每个家庭几乎都有三五个亲亲热热的亲兄妹，唯独甘草孤零零的，家里只有她一个，有时候到别的同学家，看到人家家里哥哥妹妹，亲爹亲妈的心里就特别伤感，同学们尽量不在甘草面前说起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兄弟姐妹。
时间长了，甘草就不愿意去同学家了，同学们为了呵护她敏感脆弱的心，也和她保持着距离，渐渐地她就越来越孤独，越来越不合群了。
朗杰听了同学们私下里的议论，心里更加怜惜心疼甘草，常常滋生出一种想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手里，想把她的肩头拥进自己的怀里，温暖她，呵护她一辈子的念头。
而如今，甘草不见了，美好的青春岁月也不见了。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红鬃已经把他带出了返途的山路。
“哎嗨嗨！”朗杰长啸一声，瘫倒在草甸上，双手抱着头，摸下了一把一把的眼泪，说不清是为了甘草，还是为了丢失了的青春。
朗杰睡着了。
红鬃绕着他转啊转啊，不知道怎样安慰他的主人，望着天上的乌云凝在了一起，天越来越低，四周越来越黑，风里裹夹着的鱼腥味越来越重，红鬃感到了不安，用前蹄刨打朗杰身边的石头，仰天嘶鸣……
朗杰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醒了，三连点雨星子滴在脸上，一看天色，暗叫邪门!这祈雨祈得可真灵呀。跨上马想奔跑，却发现晚了,说话间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
他拍马下山，躲避到半山腰的崖壁下避雨，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冷得瑟瑟发抖,只好紧紧靠着马的身上取暖。大约一个时辰后，山沟里发起了隆隆作响的水流声——洪水从上游溯河而来。
转眼天色向晚，雨渐渐停了，朗杰焦急地拉着马上路，走到来时的山沟底部的小路边，却发现洪水湍急，尽管红鬃会凫水，但是人和马一起过河，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正在犹豫间，只见河中心隐隐约约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沉浮，在挣扎，朗杰好奇地远远端详着，起初以为是一头牛或者驴落水了，等到越来越近时，他发现似乎是人，是一个人在洪水里挣扎！
有人落水了！
与此同时，红鬃也在观察着河里的异常，不是地仰头嘶鸣着，用前蹄不停地刨着，发出危险预警。
河里的人听到了马的叫声，奋力将胳膊伸出水面求救。眼看那人越来越近，就要从身边顺着河冲过来了，朗杰来不急多想，一边顺着河往前跑，一边将衣服脱掉,鞋子踢掉，想把人拦截下来。
身后红鬃马嘶声力竭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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