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阿妈听了儿子的问话，心里一颤，浑浊的眼泪不由地夺眶而出。
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气恼，一股心酸，甚至想照脸给这个混小子一巴掌，但是终于还是忍住了，满含热泪，悲声道：
“孩子，别混说，你们都是你阿达的好孩子呀！”
朗杰见阿妈哭了，心里不觉一酸，眼睛也热了起来，心一横，索性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冲出去老远。
身后，已经聚了一堆人，有年老的人出来看稀罕，奇怪地问：
“不吃草的驴，跑得可真欢。”
“不吃草，那肯定吃别的东西么。”
“看来，朗杰这小子真的发了横财了。”
“肯定哇，没发了横财，怎能买了电驴子，还领回来那么顺眼的一个媳妇。”
“谁知道哩，喜奎家的老三不是风光了一阵子，结果是抢了城里人的钱，进了那吃饭不花钱的地方歇缓着去了么。”
“朗杰这小子呀，反正是个日能人。”
摩托车旋起的旋风把身后的话刮得无影无踪，等爬上五里坡，刚刚冒花的太阳就像喜眉笑眼的大嫂，露出了红扑扑的大圆脸。
他们在山坡上休息了一会，下了山，途中加满了油，向漫水滩方向奔去。
白玛阿妈望着朗杰和朵拉越来越远的身影，靠在斑驳门框上，耳边反复回想着儿子的问话，感觉心里憋得慌。
可是，有些话怎么好和孩子们说呢？
她能管住自己的舌头，却怎么也管不住该死的眼泪，自顾自地淌了出来，擦了，擦了又淌……
“怎么就不是亲生的了？”
“怎么就不是亲生的了？”
阿妈反复弟喃喃着，望着儿子和儿媳的背影，泪流满面。
多吉阿达牵着红鬃回来了，见妻子淌眼抹泪的，正要说话，随着妻子幽怨的目光，他远远看到小儿子和媳妇正推着摩托车，已经走到五里坡半山坡了，心里也感到非常难过。
他后悔没有瞧瞧自己的儿子胖了还是瘦了，还没有正眼望一下自己的儿媳长得啥样，下次迎面见了，认都不认识哩。
“媳妇子怀孕了，你也狠心把他们赶出去！
儿子问我他是不是你亲生的？你让我咋回答？”
白玛阿妈满眼怨恨，手里摇着经轮把自己关在屋里。
听了妻子的话，他更后悔了，唉，这次不仅把儿子得罪了，连媳妇和孙子也得罪了。
谁知道他们这么一走几时才能再见到，都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臭脾气！多吉阿达偷偷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多吉阿达默默地拴好红鬃，打开小小的铁铺的门，看到炉膛上落满了灰，风箱也旧了，风箱里面的鸡毛也早该换换了。
每当看到这些陪伴了他大半生的老伙计，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慰贴。
这小小的破旧的铁铺，就是他人生的道场，每当心里难过的时候，就想走进来，和这些老伙计说说话，心里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最近杂事多，有十天半月没进来了，他突然感到有点冷落了这些老伙计。
确实，前些年生意很好，有人上山挖药草需要一把称心如意的镢头，有人割麦子需要镰刀，还有人要火铲，这一切都离不开他家的铁铺。
可是近年来，市场上带回来的东西轻便好看，除了偶尔打几副马掌钉，他的铁铺就基本闲了下来。
“这小子是条好汉子。”他坐在铁铺里，从铁铺的小窗轩里，偷偷地望着爬上五里坡的儿子和儿媳。
心里暗暗喜欢，喜欢之后又一阵难过，后悔不该那样粗暴地对待儿子和儿媳。
想到这儿，他恶声恶气地冲着阁楼上喊道：
“桑杰，桑杰！还睡懒觉着吗？你也不懂得去寻寻你弟弟，他走了，你也不知道拦挡拦挡！”
索杰和媳妇知道阿达冲着他们撒气，不知所措弟赶紧跑出来。
“阿爷，我要撒尿。”一声莺啼燕语传进耳膜，顿时把多吉阿达心头泛起的火苗子浇灭了。
他张开双臂，笑着迎向光着屁股蛋的孙儿。
一路走一路问人，朗杰他们赶晚上住进了漫水滩附近的县城。
县城不大，很空阔，街上人不多，他们找了一家看起来比较气派的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一早，他们走出招待所，在一家饭店吃饭，朗杰向掌柜的问漫水滩在啥地方，掌柜的笑了笑说：
“这很难说，一出县城，往北，那一片没人烟的地方都是，大得无边无沿。我也不知道该把你往哪一块指。”
正说着，只见饭馆里陆续走进来一些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啥事，掌柜的说：
“小伙子，你一会儿跟着他们去，他们就在漫水滩工地上班。”
朗杰听了，特意打量起来这些人来，见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却又掩不住的精气神从眼里闪现出来。
又过了片刻，见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进来了，掌柜的就说：
“老李，这个小伙子要去漫水滩，你顺路带着指给一下地方。”
干部就打量了朗杰两眼，点了点头。
这时，一位中年人一边吃饭一边说：
“包产到户那一年，我家分了十八亩水浇田，整整一个冬天，我和我爹收拾了农业社所有的粪底盘，把那十八亩田吃得饱饱的。
到了春天，那十八亩田把清粼粼的黄河水喝得足足的。
一年下来，就打了三十六石粮食，还是长斗，当年就盖了新房，我还娶了新媳妇。
我们弟兄五个能讨上老婆，全靠‘李老汉’，没有‘李老汉’，我们家可能还是五条‘光棍’，我年年都在祭奠他老人家，还要年年祭奠下去。”
还有一个留着平头的人说：“我们这祖祖辈辈过着‘背粮去银川，糠菜半年粮’的生活。
什么叫‘背粮’，就是去讨吃的，祖祖辈辈过着‘要讨吃’的生活，现在的娃娃，哪里能理解？
自从来了‘李老汉’，我们天天吃白面，不给李老汉烧纸，给谁烧？”
“李老汉是啥神仙？”朗杰悄悄问朵拉？
“李老汉是啥神仙？你是外地人，你听听人们说的就知道了。”同一饭桌吃饭的人努了努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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