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门前，此时一片安静。
身着华服的俊美男子立于洁白的大理石台阶前，微风轻柔地拂过那漆黑的发丝，在那玄色滚金边的大氅上揉出淡淡的衣纹，绸缎面上的暗金色花纹显出深沉的贵气。
一顶华美的轿子停在他的身后，玄色轿身，暗金色的流苏从四角的琉璃尖端上垂落，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同样惹眼至极。
就连宋府门前那两座向来傲然挺立的威武的石狮子，在此时也仿佛显得黯然失色。
“昌阳侯爷有何吩咐？”
在惊讶过后，感受到空气中无形威压的宋府众下人额头上开始渗出微汗，恭恭敬敬地俯身问道。
白衡凛然一挥衣袖：“去禀告府上，本侯来访。”
众人恭敬起身：“遵命。”
与此同时，松鹤堂中。
雕花纸窗外，竹林枝叶横斜，青翠欲滴。
然而，平时最爱看这几竿竹子的宋来之此时望着窗外，却分毫兴致没有，只觉得头疼。
厅堂中的气氛沉凝如水。
陆恕己负手立于一端，英气的脸庞上丝毫不见平日里的爽朗谦和，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与强硬，这样的他，显得很是陌生。
这时，厅外忽然匆匆赶来一名下人，小声向宋来之禀告了什么消息。
陆恕己淡淡看了一眼，低头把玩起手上的白玉扳指，看起来漠不关心。
他此行势在必得。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扰乱他所要的东西。
另一边，宋来之在听到下人的回复后，则显得有些吃惊。他又向下人小声问了几句后，脸色开始转变为惊喜。
来人很快退了出去。
陆恕己戴回扳指，再次看向宋来之道：“在下方才所言，不知宋老爷考虑的如何？”
宋来之神色无奈：“阁下身份尊贵，能与之联姻当然是求之不得，但小女尚年幼，恐怕谈及婚嫁之事尚早……”
明显是在勉强敷衍。
陆恕己眯起双眼，笑容里带了些许冷意：“哦？在下倒是不解这话了，不知宋老爷可否解答一二。”
话虽如此，他的脸色却已经明显阴沉了下来，显然如果宋来之不给一个满意说法，他大有可能在此当场翻脸。
气氛再次绷紧起来。
风悄悄息止，窗外的竹叶也停止了晃动，像是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了一般。
厅堂内的众人都忍不住摒起了呼吸。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
“不用问了，你的问题让本侯来解答。”
随声而至，玄衣的男子稳步踏入堂中，俊秀的脸看似面无表情，一双寒潭般的黑眸里却隐着凌厉的光。
白衡来到陆恕己身前，仿佛要与他对峙。
“原来是昌阳侯爷前来，请恕本府招待不周。来人，快为侯爷上茶。”
见白衡前来救场，宋来之总算暗松了口气，连忙微笑着招呼下人道。
而另一边，事先未得到消息的宋老夫人等人见到白衡也大驾光临，却是惊愕不已，半天才回过神来。不过宋老夫人也非等闲之辈，再加之将宋来之的笑容看在眼里，早已察觉出了这几人间微妙的气氛，不禁皱眉，闭口不语。
茶水即至。白衡随意坐上一张雕花木椅，饮了口茶，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了陆恕己身上：“本侯只是偶然拜访一次，没想到府上如此热闹。不过，不知陆恕己你来此又有何贵干？”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他的目光中的冷冽之意赫然已掩饰不住。
来者不善。
陆恕己冷冷地与他回视，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宋来之神情有些犹豫，却仍是道：“陆将军前来府上……是为了向小女宋枕朝提亲。”
他考虑再三，还是未将陆恕己意图强迫婚约的行为说出来，一来有伤后者的颜面，二来，他已看出眼前这两人与宋枕朝的关系并不一般，说多了倒恐怕会多生枝节。
不过，一个提亲二字就已经足以点燃白衡的理智。
漆黑的眼眸骤然若寒山冰雪般冰冷刺骨，那一瞬间，白衡的眼里甚至迸出了杀意。
然而在下一秒，他忽然低下头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
脸上带上了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笑容。
方才那可怕至极的目光似乎只是错觉，此时的白衡看起来平静正常至极。
然后，只听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吗？”
“……”
宋来之半天没有回答，半晌，微微点头。
“不错，我确实向宋枕朝提亲了。”
出乎意料，陆恕己也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他。
白衡又轻笑了一声，微微垂眸。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你觉得宋枕朝对你有情吗？”
陆恕己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像是被狠狠刺痛了一般。
宋枕朝对谁有情，他们彼此都十分清楚。
白衡又是一笑，忽然扬声道：“本侯出门时看了黄历，今日不宜嫁娶，陆恕己，你还是请回吧。”
在此之前，他二人的短短近乎低语，并没有几人能真正入耳。所以，当众人听到白衡扬声说出的话语后，个个哗然。
他们面面相觑。
起初陆恕己的态度十分强硬，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能轻易罢手的模样，然而这会儿昌阳侯爷却用如此儿戏的理由来劝他回去，难道是在开玩笑吗？
然而，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陆恕己强硬的模样不知何时消失了，闭着眼，脸色极其黯淡，甚至有些痛苦。
白衡一挥衣袖：“请吧。”
陆恕己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道：“告辞。”
说完，转身便要离去，一如来时一般雷厉风行。
只是，在经过白衡身边的时候，白衡忽然看了他一眼，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但是，只要有我在，你绝不会如愿。”
陆恕己眼中有怒火在燃烧，脸色一阵变化，最终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挺拔的身姿最终消失在厅堂门口，松鹤堂内一阵鸦雀无声。
陆恕己走后，宋来之终于松了口气。
他望着白衡，眼里含着些许感激之意：“多谢今日侯爷拨冗前来我府上，不如在此多坐一会儿，你我多叙叙旧。”
然而这声感谢到底是为的什么，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是啊，还请侯爷请多用些我们府上的茶点。”这声却是宋老夫人所发的。
她老人家似乎也感应到了之前白衡陆恕己两人暗地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脸色并不好看，笑容有些勉强，微皱着眉，心里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白衡倒是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温和，悠然坐在尊位上，以茶代酒，与宋来之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半晌才告辞。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神色，然而一出宋府大门，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去陆府。”
他重回轿子，面无表情地下了命令。
此时，陆府中。
天色有些阴沉，将庭院中精心栽培的花木都染上一层暗蒙蒙的光，风撕扯着树叶，仿佛在宣泄自己的疯狂。
陆恕己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手提着桌上的白瓷壶，为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
苦涩的气味，一点也不值得留恋。
他忽然就勃然大怒，猛然将桌上杯盏全掀到了地上。
庭院里静悄悄的，仿佛是巧合一般，平日里时常打扫庭院的下人此时一个也没有见到，并无人回应他。
心中一直压抑的怒火腾的燃烧了起来。
“都是一群废物。”
陆恕己愤怒地拔出了自己的剑，寒光一闪，一棵树的小半截枝干都被狠狠削掉。
枝叶簌簌落地，在地上轻轻颤抖。
背后忽然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有人在不屑地轻笑：“你自己，也是个废物。”
白衡双臂环胸，站在庭院门前看着陆恕己冷笑。
然后，他的眼前寒光一闪。
嗖的一声，尖锐空气鸣声响起，一柄长剑破空呼啸着向他飞来。
他目光一凛，急忙闪过，长剑呼啸着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剑尖没入石墙好几寸，残余在外的剑身微颤着发出细微地嗡鸣。
白衡眸光森然地回头看着陆恕己，后者两眼都微微泛起了红色。
两道锐利劲风同时掠过，下一秒，两人打在了一起。
二人武艺不相上下，交战一番，并未分出胜负。但两人又都处于气头上，下手不知轻重，彼此间都受了不大不小的伤。其间偶尔卷出来几道劲风击在花草树木上，草木顿时哀鸣着被削去一小半，零零落落，片刻后，这庭院里便变得凌乱不堪。
白衡微微喘气，眼神却冰寒刺骨：“我警告你，不要打宋枕朝的主意。”
陆恕己嗤之以鼻，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他。
于是白衡的眸光阴森了起来：“陆恕己，你不要忘记当初到底是谁扶持你进京的，我能助你，当然也能毁掉你。”
这是真正的威胁。
陆恕己眯起了眼睛，两人对视，目光如电。
白衡很清楚他的软肋。
而他……真的能再次翻脸吗？
两人都是沉默，片刻后，白衡便离开了陆府。
陆恕己回到屋里，为自己清理伤口。目光偶然落在一幅画上，心中顿时一痛。
这是他上次带给宋枕朝看的那副画。
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出少女的一颦一笑，无一不让他失神至极。
他会放弃吗？
陆恕己突然狠狠握紧了拳头，眼中泛起了些血丝。
“让我放弃，绝不可能。”
他不想再错过这一次了。
所以，无论会付出什么，他也绝不会放弃宋枕朝。
执念已深，心魔已沉。
陆恕己眉宇间浮现些许痛楚，找出一坛酒，为自己斟满。
果然，酒是好物，最能麻木人心。
案上的公务此时已不被他予以理会，只想沉沦于美酒带来的麻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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