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扬击节、敲打顿挫。左首的乐器声和右首的兵器声浇灌入耳。
宋文丰烦于这般应酬的宴席,可又不好直接离去,谁让端王这个正主迟迟还未现身。
“宋公子、宋二郎、宋说书。”接连的三声呼喊从远处传来,使得他起身。男子远远地从文官席位走来,身后随着另外两人。
宋文丰只好站了起来,他虽不知来者何人,遥遥一拜待人近前。
那人率先开口笑道:“方才吾听说廊厅处,有青年男女嬉戏。问何人,才知是宋家弟弟。这不,便来此寻你,小两年未见,林伯可好?”
“当好,舅父安好。哥哥是?”宋文丰确定自己没见过面前的男子亦或是忘了。奈何此人一上来便是询问舅父林正明。
“你看看,你看看。老杨,你先前还说认得说书,人家却不认识你。算了,莫要在此丢人……”身后男子拽着他胳膊,正欲离去。
另一名男子接过话茬,“说书乃官家面前的红人,怎会认得你一个小小县丞。”
“心归千里长戚戚,魂随江水梦婵娟。”
男子只念了一句,宋文丰便瞪大了眼睛。结合同伴称之“杨”姓,恍然道:“廷秀哥哥,嗨……我以为是谁呢。此地太暗,咱们寻个敞亮处叙话。”宋文丰嘴里这般说着,执手挽他。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中秋夜抄诗的作者,新科进士杨万里。两名同伴见二人动作,又出言:“果然没诳人,真与说书认识啊。”
“杨某骗你们不成?”杨万里随宋文丰来到大厅偏角。
宋文丰扯起瞎话来,没有怕过谁的,平视而立道:“前些日子入京,还想着去寻哥哥,谁知哥哥已派去了外地,此番无缘本是遗憾,不料今日却是撞巧了。多年未见,杨哥哥怎是黑了不少,叫小弟一时没认出来呐。”
“出任永州零陵,乡野去的多了难免黑些。倒是弟弟你,来京月余尔,这蹿升的速度,叫我这做哥哥的,也好生羡慕。”杨万里笑的很真挚。
宋文丰谦逊的笑了笑,伸手摆向他身后的两名男子,问道:“小弟方入京不久,还请哥哥介绍一二。”
“对,对。与宋二郎叙话,吾都差点忘了。”杨万里先是后退一步与同伴并排,再小幅度的将二人向前推了推,方道:“此二位同为今科进士。这位姓吴……另一位姓郑……”
杨万里介绍完,众人一一见礼,算是正是结交。
不料吴姓进士开了口,“吾二人可没杨兄这般好运,待在京城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得缺。”
郑进士当即接道:“我等水中浮萍,整月成天游走于府门宴请,借此来寻得一二际遇,也不知何年何月咯。”
“吴兄、郑兄,莫要说笑。”杨万里表情有些怪异,宋文丰察觉他似乎有事相求。果然见他上前拉住自己的手腕,侧移十余步后才道:“这二位与杨某素来交好且有真才实学,不知宋说书这儿可能推介?”
“好叫杨兄知。在下先前因故,已报病多日。昨日去崇政殿,竟是昏了过去。算了,且跟兄说实话吧。兄不在京中,不知小弟近来名声不好。端王且不愿亲近。”宋文丰的声音很小,算是说了大半真话。
“莫不是宋弟弟又用了谁家的……”杨万里知道他的黑历史,没再接着说下去。
“若是诗词倒还好。此番更是麻烦,外面传在下与寡嫂不那个……”宋文丰表情尴尬,好在有夜色掩饰。
“呃……既如此,那便不麻烦说书了。”杨万里变换了几种表情,微微躬身欲告辞,“吾且携二人去题诗,或许能入得某位大员眼。”
望着三人逃也似的身形渐渐远去,宋文丰一时无言,孤单单的站在原地苦笑。直到后背被人拍了下,他才转过身来,见是老熟人,点头道:“近来多有照顾,今日当与少尹多吃些酒水才好。”
“说书在此处作甚?且遂我进厅里坐下,待会端王便会出来。”刘少尹引着他进了大厅。此时的大厅内已坐下不少人,他只认得一小部分,由少尹拉着认识了几位,便去一旁坐下。
不多时,夜宴的主人从内间出来。
端王今日穿了一件黑袍,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许多,只见其手一挥,“今日请诸位来府上,也无甚要事。念想着诸位操劳了一整年,腊月间也当休憩一二。本王在此替官家、替百姓,谢过诸位幸苦。请。”语毕举杯满饮,众人从之。
“来过王府几次的,知道这规矩的。这头一次来的,还请竖起耳朵听好了。规矩不多,只一条!听好,过夜不语他人耳。”话音落,拍下一掌。
众人伸头探看,不少人在期待着。
果然他端王不会叫人失望。数不清有多少双美腿,多少粉黛伴舞,在寒冷的冬季里轻纱裹身,飞向大厅中央舞台翩翩。
此情此景,官员们即使表面上隐藏的再好,也藏不住窥视的眼神。对坐而扭向,端坐者侧望。
主座上的赵贺已然脱去了外衫,露出浅色的内衬。盘膝而坐,目光欣赏着舞蹈,时不时地跟随鼓点拍打着节拍。又过了会儿,赵贺斜卧下,两名侍女近前陪侍。
不少人小心地观察着端王,见此景后,似乎得到了默许,胆大的冲上大厅搂住一名舞女回坐,宋文丰与刘少尹对视一眼,其好似鼓励的目光回看。
宋文丰浅笑摇头,刘少尹自去之。
他深知“以德律己者圣,以德律人者贼”的道理,对这等夜宴之景虽是头一次亲见,却也见怪不怪了。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他一片赤诚相待,换来今时今日之“礼遇”。
宋文丰知道,在端王看来,自己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是值得拉拢、收买的对象。而非心腹,非可语半言未说者,否则,绝不会请他来此宴会。
一兄一弟,一帝一王,皆让人失望。
怅然若失,看不见方向。
奈何自己是真欠。
因为那所谓“底线”,放着脚下的康庄大道不想走。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耍耍混混,凭借着自己后世千年的见识,潇洒地做个随大流的士人不行?
自己非要拿后世的标准去要求别人,甚至是帝王、王爷。对别人生出了看法,心中有了嫌隙。
他气的不是自己不受重用,不被当作心腹来看待。他气的是传说里的孝宗南宋一帝,也不过如此。就连李清照之子,也不能免俗。
幻想总归是幻想,现实总归是要落地的。时风如此,且怨不得旁人。
至于犯欠的缘由,倒也简单。不是为别人,只为自己夜深人静时不被惊梦扰。
遂站起身,拍打长袍,行至赵贺塌前十步一拜,“臣身感不适,特来请辞。望端王尽兴。”不等上方回话,即刻退出大厅。
赵贺眯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诮。其身后内侍瞟见此举,不悦道:“哼。这小子仗着自己进了崇政殿,便敢不把咱们王爷放在眼里。”
赵贺充耳不闻,手上仍旧打着拍子。
出了王府。上桥,过桥,下桥,行五街,宋宅所在街道的转角。
宋文丰以手扶住墙,手掌渐渐撑不住了,瘫坐在地上,捂着嘴泪流不止。
故国阑干依旧,笙歌今夜又鸣。
昔年意气,少年郎今当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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