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因摄魂女妖现身安静下来,再没有人过来滋扰。毕竟,这府邸里的人,大多是敌视她的,剩下的则是恨透了她。
景爰轻叩了几下门,唤了声,“打扰公子休息了。”
庆云于礼也只得开门,请女妖与景爰进来饮茶。
景爰推辞说有旁的事务,便先行离开,只女妖一人进屋就坐。
案上还摆着棋局,庆云随口问,“尊主可会对弈?”
“不会,”女妖摆弄了几下棋子,看不出个名堂来,又见庆云似乎要教授自己,当即说,“也不想学。”
庆云听她说不会,只想收拾棋局,又听她说了后半句,知道她是误会了,便圆场说,“打发时间的玩意,也不值得会。”
女妖托腮看着庆云,看了许久,说,“你待人,都是这样好,那一定觉得我是恶人了。”
庆云知道她喜酒,寻遍屋中找不见酒,只好递上茶,“按照尊主的立场,你当然是了不起的人。”
女妖举杯唇间,像喝酒一样大口饮下,悠悠说,“那以公子的立场,我就是要杀你妻子,劫持你姑母,又侵占晏河城的敌人。”
庆云浅浅说,“在下的立场,是能懂得尊主。”
“你能懂我,”女妖轻狂一笑,“那你说,南地的人都憎恨我,我应当杀了他们,还是如他们所愿让出尊主之位呢?”
庆云说,“他们有权力恨你。”
女妖说,“公子的意思和他们一样,我不该做这南地之主?”
庆云则说,“适宜做尊主的人不见得有本事坐上那位置,而不适宜的人也没有理由将这位置拱手相让。”
女妖听着笑了下,神情也逐渐和婉。
庆云又说,“适不适宜做尊主,和是不是尊主有天壤之别。”
女妖忍不住赞誉,“世上的人若都同公子一样明白事理,也就没那些麻烦了。”
庆云含笑承赞,然而女妖转瞬变脸,“慧质的人,通常最是绝情寡义。”
公子面色依旧,续上杯中水,徐徐说,“而尊主是善心人”,就将僵局应付过去。
“这话是虚的,”女妖说,“众人都念我荒谬狠毒,你倒是说我心善。”
庆云说,“尊主正因仁善,才在南地危亡之际对缇萦手下留情,才准许舞伊替惠安报仇,才放过刚才侮辱您的守卫。”
女妖不经意地微微点头,叹说,“然而南地的人都恨我杀了飞轮老儿。”
庆云说,“放弃仇恨是懦弱的表现,逼迫您放下报仇则是无理地绑架了您的意志。”
女妖说,“看来,公子也是有仇必报的人。”
“我想也是的,”庆云面泛深意,闪烁锐气。
这一夜,摄魂女妖走后,景爰安排庆云入住别处,让他和楚梦彻底分居居住。
当侍女在他房中摆上梳妆铜镜,奉上素白睡袍和沉香玉带后,庆云公子隐隐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状况,不禁颓坐镜前,心事凝重而又梗塞喉中。
不曾想到,昔日翩翩公子,要沦落到以色侍人。
歌遍风月,荣辱沉浮,凭栏西望竟已是百年身。
00
今夜,摄魂女妖一改往常,在主殿里就寝。
她看过殿内卧室,在南乡的卧室前注意到那只悬挂半空的翠鸟,一时看得喜欢,拿了水米去喂食。
看了一阵,女妖问一旁侍女,“这是庆云公子养的鸟?”
侍女答说,“是庆云公子给他表妹南乡姑娘养的。”
女妖若有所思地说,“南乡就是顾渚的妻子?”
侍女说,“正是。”
女妖不解,“那为何,和庆云公子共居一室?”
侍女说,“是公子的意思。”
女妖再没有问下去,突然又厌烦起这鸟来,便将鸟笼挂到窗外去。
不多时,舞伊闻听摄魂女妖回来,不顾夜深,前来拜见。
听到“舞伊”这名字,女妖露出嫌弃之色来,悠然一叹,想她寻了自己一日必有要事,也只得打起精神去见。
君侯的内殿里,两人入席就座,女妖看着觉得周围一切摆设器物都新鲜,把玩起案上器皿,也不正眼去看舞伊。
舞伊依礼问安,换来女妖几句冷言敷衍。
问候完毕,舞伊试探着先问,“尊主此行晏河城,可是有事在身?”
女妖说,“我来做什么,又关你何事?”
舞伊气势上瞬间又卑微一截,半低着头说,“尊主为南地之主,一己安危关系南地兴衰……”
“既然你们都不服我,我死了,对你们,岂不是大利,”女妖随口说,一半讽刺一半正经。
舞伊当然不敢承认,只得否认,“杀手们不识尊主真容,才有失态之处。”
女妖又将注意放在案上黑纸和盛放金墨的瓷瓶上,提笔蘸些金墨,又在纸上画了几笔,觉着黑纸金字的看起来果然别有肃杀之气,便多写上几个字,再不理会舞伊。
舞伊见状,虽倍觉屈辱,但是一想到九殊那张邪佞俊冷的面孔和咄咄逼人的言辞便不寒而栗,又恭声说,“妾身打听到,极北之地的邪王九殊觊觎晏河城。”
“是吗,”女妖故意将话音拖长,又问,“他为什么会来呢?”
舞伊说,“必是因为极北之地环境恶劣,所以,贪念中原。”
女妖凝视舞伊一眼,反问说,“他们,不能来吗?”
舞伊说,“可是如今,是南地占据晏河城。”
女妖抬起头,又问,“所以呢?”
“若北境人进入晏河城,必然威胁南地杀手,”舞伊说,“不知尊主的意思是?”
女妖放下笔,斜身靠席上,说,“原来,天底下的地方,还分这一处谁能住,谁不能住。”
尊主一句判词,舞伊被说得哑口无言,然而这个结果九殊定是不会满意的,只得再说,“尊主雅量,可是邪王九殊未必这样想。”
女妖问,“那他,怎么想的呢?”
舞伊说,“入主晏河城。”
这一下,女妖又坐直了身,望着舞伊就笑了,“没有想到,相隔千里,还是你深知邪王心思。”
话到这一步,舞伊也只得跪正了身,将和邪王立下的信约呈上,将事由缘故和盘托出。
女妖看过两人之间立约的黄卷,似笑非笑地盯着舞伊,看得她心慌了,忍不住解释,“这是因为当日妾身要筹划杀顾渚时,单凭南地杀手不能取胜,所以只得和邪王九殊……”
“难为你了,”女妖凑近了,柔媚地说,“为了替惠安报仇,先来说服我答应,又找飞轮老儿的旧部,再拉拢北境邪王。倒真是被你将当世的高手都寻了出来。却不知你为了杀顾渚,借着南地之名,还有多少隐瞒我的勾当,能令我对你刮目相看。”
舞伊脸压得更低,几乎就贴着地,“再无其他。”
女妖冷不防又说,“我从前看轻了你,没想到,四海之内,你居然能撼动南地,中原,西北王庭和北境。”
舞伊说,“此事是北境邪王先来找的妾身。”
“当世翘楚都能看重你,”女妖说,“那我更要对你侧目了。”
舞伊说,“是妾身幸运,在邪王有意南迁之际,入了他的眼。”
女妖将黄卷叠好还给舞伊,正当舞伊庆幸女妖并不在意时,她道破阴谋,叫舞伊冷汗淋漓,“我若离开晏河城,你正好和九殊有了交代。我若呆着不走,九殊与我起纷争,你又能坐收渔利。”
“妾身绝不敢这样想,”舞伊听得脸煞白,矢口否认。
“真不容易,”女妖说,“我真想早些看到你此生的结局。”
舞伊不敢直面女妖,跪说,“妾身的命运全在尊主掌心。”
“我可没有主宰生死的本领,”女妖说。
舞伊慌张起来,“没有尊主,妾身死路一条。”
“那你就死了吧,”女妖面容怡然,幽幽说道。
女妖离身之际,见舞伊还长跪在地,突然停步,再出一言,恰似忠告,“纵能承受世上一切不幸的极致,丧尽尊严,牺牲体肤,最终也未必能立于绝顶之巅。”
舞伊以为女妖忌惮自己的野心,便说,“妾身绝没有此念。”
然而女妖红袖一甩,却说,“你有没有,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没有人说得清摄魂女妖的心门所向,看似洒脱不羁,漫无章法,又仿佛,最是执念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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