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婉晴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令她无地自容的得意与羞耻压下，缓步迈过门槛，进了屋内。
抬眸时，却是微微一愣。
这是一间极其奢华的房间，满室的金红堂皇，软幔轻绕红灯琉璃，虽无女子伺候，却又无处不张扬暗念涌动的惑色。
而那飘渺的软幔之后，一人身着圆领僧服，正侧身坐在镂空缠枝莲的沉香木桌边，随着纱幔的浮动，琉璃灯泼出的光漫过他手中的青玉念珠时，竟凝成血珀般的暗影。
外间有男子粗鲁女子娇笑，夹杂丝弦歌曲，尽显靡靡，与这森静窒息的雅室仿若彼此两岸。
乔婉晴心下发紧，只觉这人虽端坐在这欢场中，却又不入这颓色红尘。像个高坐莲花台的菩萨，看似悲悯实则残忍地漠视着这人间的丑态。
“咔嗒。”
念珠拨响。
乔婉晴骤然回神，立时俯身跪地，“拜见贵人。”
兰辰安依旧垂眸岿然不动，片刻后，才道：“起。”
乔婉晴起身，将一沓欠条捧在中，依旧看着地面，恭顺地说道：“贵人，您要的欠条全部在此。”
兰辰安发现了她语气里比之昨晚明显的冷漠疏离。
他掀开眼帘，朝纱幔外看了眼，道：“京兆府的卷宗，我会吩咐人处理干净。”
“多谢贵人。”
乔婉晴心下一松，“那就不扰贵人雅兴，民妇告退。”
兰辰安听到她的自称，眸色微动。
看她将欠条放在外间的小几上，当真朝门边却步，捏住念珠，再次出声，“乔氏，我耐心有限。”
乔婉晴脚下一顿，下意识想要抬头，却又很快垂下，柔声道：“贵人，民妇确实不知您想知晓的是什么。不知贵人可否提点民妇一二？”
裴璟‘乖’了这么久，突然对乔婉晴动了手段，其中必有端倪。
兰辰安捻了捻念珠，道：“那日你在那小郎君的屋中，看到了什么？”
乔婉晴认真想了想，道：“当时民妇已有些糊涂，慌乱中进了小郎君的屋中，并未见到什么特别的。”
若当真不曾见，裴璟身后的隐藏之卫为何不惜现身追杀她？
兰辰安看着安静立于灯下的乔婉晴，一身粗布的衣裳，散着头发，似还未出阁的少女，青涩又呆板。
——“慢些，慢些，我，我要……”
兰辰安的耳边陡然响起那夜她贪图时细碎的呢喃，那靡曼如水妖的姿态与眼前之女判若两人。
捏着念珠的手指缓缓摩挲。
再开口时，嗓音如冰，“他为何救你？”
话音刚落，就见乔婉晴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扣住衣角。
兰辰安深眸一凝。
就听乔婉晴道：“许是小郎君心善，不忍见民妇被歹人谋害……啊！”
本在纱幔后的身影倏然靠近，吓得乔婉晴轻呼一声，立时朝后退去，后腰却被按住！
她惊得立时双手去推，那宽阔的胸口已压了下来。
接着。
‘噗’的几声，房内的几支灯火竟齐齐熄灭，唯有置于内室桌边的那一盏罩着红色琉璃灯罩里，还散出似霞似火的微光。
乔婉晴眼睫急颤，缓缓抬眼。
看到了一双浸在暗红之中的眸，内里寒意湛湛，让她骤然想起方才念珠上闪过的琉璃灯色，如血魄，残忍可怖。
她不敢细看，又难堪于这样被迫靠近的姿势。
双手轻推他的胸口，低声道：“贵人，请……”
“乔氏，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兰辰安将她方才抓过衣角的手提了起来，以拇指钻入她试图扣紧的掌心。
抬眸看她被强撑开的冰凉指尖，淡声道：“不要在我面前诳语，我给过你放纵，是因为你有用，但并非唯你不可。”
他再次往前压了一寸，将乔婉晴勒得几乎窒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香云寺智慧阁，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乔婉晴眼瞳骤缩，心跳犹如擂鼓。
除了前世被强灌毒药的那一回，这一刻，让她再次感受到了清晰的濒死之感！
她浑身都在打颤，几乎站不稳，另一手下意识抓紧兰辰安的衣襟，闭上眼，须臾，似是豁出去一般地说道。
“那小郎君的屋里还有个男子，我闯进去时，两人……正搂在一块儿！”
话音落下，明显感觉这贵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可撑在她手心的手指并未松开，她整个人还是一个几乎被禁锢的姿势囚在他怀里。
兰辰安看着她哆嗦的指尖，视线缓缓挪到她光洁的额头上，最终停在那被琉璃灯染红的唇上。
淡声问：“那你是如何逃走的？”
明明听到这样惊世骇俗之事，可他却仿佛只听了一句闲谈，连说话的语调都不见半分波澜。
乔婉晴拧眉，似是被勒得受不住了，轻轻地挪动了一下。
兰辰安顿觉胸口下一阵绵密如云的柔软蹭了过去，眉心亦是一蹙。
便听乔婉晴低声道：“他们那般……也不好抓我，我就爬窗跑了。”
她的目光落在兰辰安的肩膀上，眉头紧皱，嗓音里又带了几分讨饶的娇气，“贵人，这样的事，到底有损人家的声誉，况且那小郎君年岁也不大，还不知是不是被人蛊惑了，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说出来。还望贵人见谅……”
她说完，并不能确定这心思深沉的贵人是否会信她所说。
那日她之所以从那小郎君跟前逃脱，是他有意将她往榻上引诱，着实存了利用之心。
所以，这位贵人在几番逼问时，她没法说出到底遭遇过什么。可他却笃定她必然是知晓了什么要紧之秘。
她便想起那小郎君的天人之貌，以及香云寺内发生的秘而不宣的动乱之事……
她便赌了一把——那小郎君，当是因着相貌惹了麻烦，所以那时是想用她做挡箭牌！
眼下看这贵人的动作，八成是她猜对了。
本就是谎话，她深知说多错多，并不趁势多添解释以图让眼前之人信服，转而露出了独属女子的无助来与他示弱，抬眸再次望向这人血色里如朗山之玉的模糊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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