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麻风寨废弃了二十多年的土房子再一次飘起了炊烟。
林绫站在寨子中央,忧郁地看着西沉的落日。
麻风寨!她终于回来了。这个带给她生命,带给她痛苦,带个她罪恶的地方。她终于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地烧到这里的一切,结果却没有。不仅没有,她还吩咐手下的人把寨子修葺了一番。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麻风寨在她的脑海中,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恶之地。多少次梦回故地,看到的,全是那些残忍的村民,用猎叉把她的疯妈妈挑在空中的那幅画面。
尽管,她杀了麻风寨一半以上的村民,但她觉得,那还是不够,她要让这块流满她疯妈妈鲜血的土地,彻底消失掉。
带着一把火烧掉麻风寨的计划,她来到了麻风寨。
但当她再一次踏足进入这块土地的时候,麻风寨早没有了记忆中的模样。荒草占领了麻风寨,夕阳下,野草被涂上了耀眼的金色。蟋蟀在草丛中聒噪地叫着,不少燕子在土房子里面安了家。
大自然净化了这里的一切。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仇恨就像是屋顶上的炊烟,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她拨开草丛,站在悬崖边上,眺望着曾经和疯妈妈住的山洞。山风呼呼地吹着,耳边传来了疯妈妈的歌声:
女儿啊女儿,快快长大,妈妈给你缝衣裳,穿好衣裳去出嫁,嫁个好儿郎。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这首既不押韵,又被她的疯妈妈唱得结结巴巴的歌谣,唤醒了她内心所有的情愫。
时光就像是一条大河,带走了一切轻飘飘的东西,只有最沉重的东西留在了心底。而这一刻,留在林绫心底的,就只剩下了沉沉的爱意。
她想,尽管她命途坎坷,但她终究还是被温柔对待了的啊!她的疯妈妈、大全、高原上的老校长、狗蛋儿那群小伙伴、教授夫妇,还有那位,她挚爱一生的朗哥哥。
一想到秦朗,她的内心就像针刺般的疼。
她的心在滴血。血腥味引来了仇恨的鲨鱼。她感觉这只鲨鱼在啃噬她的五脏六腑,疼得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都说爱情是盲目的,而她的爱,是疯狂的。疯狂到可以失去自我,疯狂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可以原谅全世界,却怎么也无法原谅,杀死秦朗的“天网”。
她不在乎“天网”是否蛊惑人类,要把地球变成一个人间地狱;也不在乎“天网”是否真如那些传教士所说,是人类未来的福星;更不在意“天网”是否能给带给她和秦朗幸福。
秦朗当初决定去死,用生命验证“天网”复活人类的真实性。他得出了结论,“天网”是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去复活一个人的。
她的朗哥哥已经死了,她要为她的朗哥哥报仇。
她心里很清楚,她散布出去的“天网”阴谋论,所谓的“天网”是邪恶的组织,“天网”将占领地球,奴役人间的言论,都是为了给她的朗哥哥报仇找一个借口而已。
她成功了,利用自己的特异功能,蛊惑了一干信众。可笑的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明白“天网”是什么个东西,就竖起旗号要打倒“天网”。她只不过,治好了他们身上的疾病,给他们金钱,没想到让他们出卖灵魂,他们也义不容辞。
“圣母!电和网络都已经通了!”林绫手下的一个汉子说。
“很好,陷阱布置得怎么样?”林绫冷冷地问。
“都布置好了。只要林天星和林伊一出面,就难逃我们的天罗地网。”汉子自信地说。
“切记,不能伤及他们的性命。”林绫嘱咐道,“要抓活的。并且,一旦发现贝贝那个女孩,立即处死。”
“遵命!”
汉子退下后,林绫自言自语道:“贝贝啊贝贝,你不要怪我狠。怪只怪你是‘天网’创造出来的实验品。只要杀了你,‘天网’的计划就不能顺利实施。放心,了结了‘天网’之后,我会以死向你谢罪的。”
死,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林绫心想,活着才是最艰难的。她不自觉地想到大全背着她,从芦苇荡里走到黑石县的那个冬天。
她被那个阴毒的新校长吓坏了。一向到他那恐怖的嘴脸,他那个黑色大拇指上的蜡黄的指甲在她身上乱摸的刺痛感猛然涌上了心头。
她清楚地记得那晚,她颤抖地对新校长说:“你不要过来,我会杀死你的!”
“啊!杀死我?”他假装一脸害怕的样子,“我好怕怕……”
他果然死了!大全还割下了他的肉。她亲眼看到他那黑色的指头被狗子穿在竹签上,架在火上烤得香喷喷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死比活着容易。
她准备去死,结果身体却不受了控制,就像是机器人接受到了不能违抗的指令一般。她没了意识,没有了行动能力,虽然能够看清楚,看明白世上发生的一切,自己的手和脚,甚至连舌头都不能做出自己的反应。
大全的不离不弃拯救了她。当她没有寻死的愿望的时候,身体立马就属于她了,就像是安装了一个自动程序一般。
后来她才知道,她是林振华创造出来的实验品,一个为“天网”创造出来的实验品。她的脑部安装了死亡检测的生物芯片。
她不可能自杀,一有自杀的念头,身体就会失去控制。一个人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那还叫什么人?
讽刺的是,“天网”不让她自杀,她却要毁掉“天网”。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天网”不设定一个程序:她有毁掉“天网”念头的时候,“天网”对她采取手段。
“绫儿……绫儿……”
大全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沉重的往事中回过神来。她回身,看了一眼大全,只见他气喘吁吁地对着她傻笑。
“你笑什么?”林绫莫名其妙地问。
“我笑叶子健那个傻子,”大全兴高采烈地说,“你看,那小子想追我,不小心掉河里了,成了一个落汤鸡。”
“你怎么跟他玩上了?”林绫笑着问道。
“跟他玩?”大全突然恶狠狠地说,“老子想杀了他。”
林绫内心一震,问:“杀了他?你不是反对我杀人么?”
“我就是见那小子不爽,”大全说,“绫儿,你还记得黑石县垃圾箱的那个惨案不?”
“如此刻骨铭心的事情,当然记得。”
“当年那个怂恿我关掉垃圾门,闷死狗蛋儿他们的小公子哥,就是叶子健。”大全叹了口气说,“那小子阴毒得很,并且是‘天网’的走狗,不能饶了他。”
零星的记忆中,林绫隐隐记得确实出现过这么个男孩,跟大全说过话,但她记不清那个男孩竟然就是叶子健。
“大全,对不起!”林绫突然说。
“你怎么啦?突然给我道歉!”大全不习惯地问道。
“如果没有我,恐怕你也不会陷入到罪恶之中。虽然你没有亲手盖上垃圾箱盖子!”
大全低垂着头,说:“是啊!罪恶的,应该是我!我多么希望,叶子健什么都不要告诉我,那么,我也不会知道,风吹关闭了垃圾箱盖,会让狗蛋儿他们一氧化碳中毒。当时我一个小学都还没有毕业的孩子,怎么懂什么是一氧化碳呢!”
“你知道了就是你的罪恶。”叶子健果然湿哒哒地出现在大全身后,“大全,如果你当时救了狗蛋儿他们,或许,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大全暴怒,大吼道:“你小子在娘胎里就坏透了!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关老子屁事。”
叶子健心里乱成了一团。
那一年,他十二岁,走到了人生的关键路口之中。他小小年纪,就被那个畜生父亲叶耀华,逼着和自己妈妈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成了亲,同了房。他的爸爸要报复莫名有了贝贝的妈妈。他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身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为什么妈妈就不能呢。
妈妈不爱他只爱贝贝,而爸爸只是一个心胸狭隘,欲求不满的野兽;贝贝虽然很善良,但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有那个和妈妈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能给他一丁点儿的慰藉,而她却是个克隆人,爸爸说她是异类。
叶子健的童年一片灰暗,他想知道,他世界之外的人,是不是这样。
他观察了好久大全一伙人,终于,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他想要试探试探大全他们,他要看看,苦难之中的人儿,是不是像电视剧里面那样,心与心紧紧连在一起。
他下了楼,在寒风中,蹲在脏兮兮的大全面前,说:
“垃圾箱里面燃着炭火,只要你关了那道垃圾箱门,明天那四个孩子就会一氧化碳中毒,死在垃圾箱里面。他们死后,你们就会被全社会关注。你们就能得救。”
那一晚,叶子健整晚都注视着大全,就像悬崖上的秃鹫,死死地注视着那个黄色的垃圾箱。
他开心极了,大全没有按照他邪恶的想法实施行动。
那一晚,狂风席卷了整个林城,地上的大雪在狂风中飞舞着。
上天注定要跟叶子健和大全开这么一个玩笑,风吹关闭了垃圾箱盖子。
而大全,没有把垃圾箱盖子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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