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被无限放大，“嗒嗒嗒”的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月满深陷在沙发里，原本放松的肩膀微微紧绷起来。
修长苍白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沙发边缘，目光落在茶几上，徐医生端来的水杯上面。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他眉眼上投下稀碎的光影。
他的瞳光淡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开始吧。”
徐医生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月满目前的心理情况，是他患病这些年来前所未有的糟糕。
还是她通过他的母亲得知的。
几年间，他从未踏足过这里一步。
即使她主动联系，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复。
而今天过来，更多的是向妻子的妥协，而不是自己想要恢复正常。
“你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徐医生的声音温和平静，问了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月满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点，“睡醒的时候她就在身边，我很开心。”
唇角并不明显的上扬了一个像素点，被徐医生注意到。
她脸上挂上笑容，“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
月满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做梦，睡得很好。”
徐医生眼神微黯，心中叹气。
“那我们试试催眠？”
浓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般，微微颤动了一下。
月满按照徐医生的意思，在榻上躺下。
“试着放松你的脚趾……”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诱惑，“然后是小腿……”
月满的呼吸渐渐平稳，但徐医生注意到他的手指仍然在暗暗用力，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白。
“想象你正站在一片沙滩上。”她的声音更轻了，“海浪轻轻拍打着你的脚背……”
呼吸猛地急促，他原本平整的额头瞬间皱起。细细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徐医生见他状态不对，立即调整了语气。
“我在这里，你很安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片红。
蔚蓝色的大海被血一样的红色浸染，天空也变得灰暗。
风将他的衬衫衣摆刮地打在胳膊上生疼。
他知道，这片海里，埋葬着他妻子的尸体。
海浪朝着他单薄的身躯打来，他踉跄着脚步踩在潮湿的沙滩上，心痛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开。
咸湿的海水将他淹没，他没有挣扎，任由自己沉没进深海。
直到再也无力呼吸。
等到再睁开眼，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身影，把他护在身后。
“赵崇光！你干嘛多管闲事啊！”
稚嫩的声音带着不服气，还有一丝想要逃跑的恐惧。
“以前挨打没挨够？”那人的声音有些软，能听出是个女孩。
她穿着白绿相间的校服，头发很短，像是个小光头。
“你！别以为你长得高我就不敢打你！”
“我建议你们现在就回家，不然晚上就算家里人过来找我，你们也不会少挨一下的。”
几个男孩确实害怕她，毕竟打也打不过。
等到回家里，就算说打人的是她，也绝对不会有人站他们这边的。
“算你狠！”气哼哼地男孩们很快跑远。
那个护在他身前的人这才转过身来，隽秀的眉蹙起关心的痕迹。
“你没事吧？”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没事，谢谢……”
“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月满仰着头看她，一个名字从脑海中闪过，他没能抓住。
像是有些害羞，他没有回答女孩这个问题，而是不发一语地跑走。
女孩显然有些猝不及防，“欸你别走啊？我不是要欺负你的！”
但这句话，却只让那个长相秀丽的男孩子跑的更快了……
摸不着头脑的女孩只好放弃，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真可惜，那男孩长的这么好看，要是能认个弟弟多好。
脚步仓促的人一直跑着，不知疲累。
突然，天色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世界转眼间就陷入了浓墨般的黑暗。
小小的男孩猛地停下脚步，伸出双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光亮。
他顾不上思考那光芒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停下。
那点光芒越来越近，渐渐勾勒出一扇门的轮廓。
月满的心跳的厉害，耳鸣声吵到他的头生痛。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心头的害怕让他又期待，又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期待占了上风。
他猛地拧开门把手，黑暗再次降临。
等到再睁开眼，却看到了自己正拿着一本暗红色底的结婚证。
月满明显感觉到自己好像很开心。
甜味从心底直窜上喉间。
“我工作比较忙，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很少，以后就辛苦你了。”
“没关系，我也忙。”
嘴又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句话，原本雀跃的心情染上失落。
月满扭头看向穿着军装的高个子女人，“你不用觉得愧疚。”
女人对着他笑，把他失落的心情又哄好了。
“这是我的工资卡。”他看着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里面每个月1号会发出我上个月的工资，在基地或者出任务我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你拿着吧，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刷这个卡就行。”
他愣怔的接过，看着银行卡出神。
“那我们回去吧，爸妈还等着。”
女人先他一步离开，却突然消失在一片黑暗当中。
坠落的失重感从脚底缠上他的身体。
月满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他像是又掉进海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他的口鼻。
有种熟悉的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像是无数根针扎进心脏。
一道身影从远处渐渐飘到他的眼前，他本能地想要抓住，她却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茫然的想着。
月满的意识开始模糊。
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殆尽，四肢越来越沉重。
突然，一个声音穿透海水，在他脑海中炸响。
“满满，我在外面等你。”
是崇崇！
月满猛地睁大眼睛，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
不对，这是不对的，他不能放任自己！
他要活着！有人在等他！
月满开始挣扎起来，拼命向上游去。
“孩子哭了。”
又有陌生的声音自海面上传来，他不想理会，只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海水。
但那声音不依不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她在等着你。”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困住他的海水瞬间消失。
月满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额头的汗水自脸颊滑落至下颌，滴在他湿透的衬衫上。
徐医生露出欣慰的笑容，声音温柔：“去吧，去拥抱她。”
月满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
门外传来孩子委屈地哭声，还有女人稍显无奈地低哄声。
那声音像是根细细的线一般，牵动着他的所有心神。
他从榻上下来，双腿还有些发软。
深呼吸之后，他坚定地朝着门口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刺眼的光线使他略感不适的眯起了眼睛。
走廊里，他的妻子背对着阳光，腿上还挂着一个小嘴叭叭个不停地奶包。
听到了门开的声音，母子二人同时看了过来。
那个神色温柔的女人轻轻启唇。
“满满。”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终于从那个深不见底的海里浮了上来。
重新触摸到了阳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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