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正式进入山庄大门口的时候,有一个手下迎了上来,目前他是这里的临时负责。
“现在什么情况?”
“现场勘验快结束了。主要是人看不过来,刑侦这边连我一共就三个,人盯人都不够。”
“这你别操心,大队人马很快就到。这山庄……”杨昆用手比划了个大圈:
“这里,监控系统都弄清楚了么?”
“门口,围墙上共有七个探头,连到三楼的无人控制室,自动报警。楼里面和大楼外墙没有安装。”
“马上,调取从昨天到现在……对,到现在为止的所有监控录像,安排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全部看完……别废话,不说了么,人马上就到。”
“这个叫秦凯吧?”
方清波指着那人怏怏远去的身影问道。
“是啊,怎么了?好歹是支队里的,我说你到底能认得几个人啊?”
“不错,是个滑头。我接触过几次,又让你捡到宝了。跟他一比,你那个雷打不动的跟班叫……”
“邢锋?”
“对,邢锋,在他面前智商只有80。”
“这话敢不敢当着邢锋的面说?嗯,小秦确实不错,前年从县里调上来的,钟副调的人。开始队里还有些闲话。能干,聪明,肯吃亏不要命。是个刑侦的好手。”
“我说你别总是拿老实人当牲口使唤啊,看录像……”
“那怎么办?总得有人干啊,指望队里那些老油条?新手我还不放心呐。”
车子开过一条约20米长的通道,短短的一段车道却引起了两人浓厚的兴趣,方清波甚至摇下了车窗,几乎探出了头,左顾右盼地看着。
“这才是大户人家的派头,不容易。”
两边各是一片连成浓荫的古树,目测都有上百年的树龄,毫无疑问都是原生的,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难为了当初的设计者,在这样繁茂的树林里如何开辟出一条通道又没有对周边形成景观上的影响。
车子来到了大楼前。顺着台阶右侧的车道上去,停在楼底的雨遮下。一个女警站在门前,见杨昆二人下来,便领着他们进入一楼大厅,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会客室。
“我上回到一家镇里的宾馆,里里外外就是这样的结构,里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惊喜。”
方清波恶毒地跟杨昆耳语着。他的言语中全然没有了方才对那片树林的激赏口气,显见这座建筑物的风格给了他巨大的打击。
“你这心理是有点问题了……这么黑暗?现场在二楼是吧?你先上去。我跟主人聊聊。”
“这是冯总,这是我们杨队长。”
女警两边介绍完,垂手静立一旁。
“杨昆。市局刑侦支队。”
杨昆掏出警官证举在垂头丧气的冯德兴面前。后者根本没去细看,只是弓着身站起,伸出双手,原本高大的身体,竟然比杨昆低了半个头。
杨昆有点诧异冯德兴的这份谦恭,只得也用双手握了握对方,便示意一起坐下。
“刚刚接到这个不幸的消息,节哀顺变吧。”
“谢谢。”
“上上下下都非常关心,我们局长亲自挂帅,具体的工作由我负责。接下来,少不了添麻烦了。”
“你们辛苦,你们辛苦。”
“呃……我们首先得解决这么一个问题。你也知道,现在把你们一家子带局里去不合适。但是……恕我直言啊,眼下这六个人——包括冯总你,在没有破案之前,谁都可能是嫌疑人。另一方面,谁也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要有一个如何安顿的计划。”
“理解理解,杨队长你怎么说就怎么办,我没有任何意见。”
“有两个方案,一是各自到外面找合适的住处,我们分头保护;二是就都在这里,每个人由我们陪同起居。”
“他们几个什么想法我不好说,我个人……能不能住到公司去?最近事情比较多。”
“恐怕不行。您也不希望在公司员工面前,天天有警察围着你转吧。”
“那……我就在这里,不想再换地方了。”
“那好,你这房子看着够大,有套间吧?”
“二楼三楼一共有八个套间。”
“嗯,如果他们几个也都愿意,每个人安排一个套间。你们在里间休息,我们的人在外间——哦,我们会派来足够的女同志。生活上你们照常,我们自己解决。吃饭……”杨昆指了指那个女警:
“联系一家附近能送餐的店,洗澡什么的让他们回家再弄。您看怎么样?”
“没问题没问题,其实你们也没必要那么拘束,尽可以随便了……”
“那就这么定了。”
杨昆伸手阻止了冯德兴的好意:
“哦,顺便说一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嗯?”
冯德兴有点猝不及防,他以为杨昆说的是结束语了。
“在这里,我们需要一个固定、相对独立的工作空间,而且还不能确定时间的长短。”
“这个……这案件……很复杂么?”
“目前看不出丝毫的端倪。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领导指示我们——当然,也是我们自己的要求,在思想和行动上做到最高程度的重视。领导肯定不希望看到我们的办案人员,为了复印一张材料而不得不来回奔波于单位跟现场之间。”
“哦,我明白。”
冯德兴思考了一会,慨然站起身来,前前后后比划着:
“真是办案需要我们无条件支持。一楼以后就归你们使用了。”
“那就太好了——餐厅吃饭时间还是你们用。冯总你确实需要去公司,请提前告知我们,决不为难。另外,我们干警有什么不合适的行为,随时给我打电话。”
杨昆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跟冯德兴谈话结束后,杨昆便上了二楼,进入江淼的房间。此时现场勘验工作已经结束,但杨昆还是要了一副手套,小心地避免触碰所有的物件。
这是一个套房。外间摆放着一圈沙发茶几之类的常规家具,刻板得跟个会客室一样。
“这个是女人家的房间?好像男主人不住在这里吧?”
“刚住进来没几天,原来是个客房。”
方清波装腔作势地耸着肩,低声笑道:
“还没登记呢,严格遵守着相敬如宾的规矩,分房当然是基本的要求。”
外间进去右手边是卫生间,杨昆推开门,往里张望着。
首先看到的是宽大的更衣间,两边各有一架立到吊顶的衣柜。杨昆拉开一个柜门,里面挂着一眼数不清数目的各色衣物,从料子款式做工上大致可以推断出不凡的档次,但牌子却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个……”
“这不归我管,你另外安排人搜一下吧,光这兜子掏一遍得一个上午。”
衣柜里另有半边放置着几十双形态各异的鞋子,杨昆大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便推门进了卫生间。
“昨晚两个人在这里洗过澡。”他指着一个大竹筐里堆放的两条浴巾:
“还分房……这里,这个垃圾桶清理干净了?”
“提取了几张卫生纸。”
方清波邪笑着:
“这位江小姐,临死前有过一次质量不错的……”
杨昆咳嗽了一声,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助手脸色绯红地退了出去。
方清波的身上,嘴可能是最不受约束的部位。不分场合,不忌荤素。已经算是非常敏捷的思维,却从来赶不上他张嘴的速度。好在他自己也不在意别人的指责,甚至不在意公开自己碎嘴的原因。他把这种德行归结为长期呆在如同停尸房一样的工作环境的结果。认为这是“到了正常环境下合理的放纵。”“是一种非人条件下的代偿性反应。”诸如此类。唯一的顾忌就是女性,很多人认为局领导费尽心机地调来一个女法医,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他那张破嘴缝上。
“化验过没有?”
“送去了,比对的标本来自……”
方清波指了指楼下:
“她那位50多岁的男朋友。”
杨昆不再多言,径直走进了卧室。
这里总算有了一些女性私密空间的脂粉气。一架高大的梳妆台靠在墙角,从简约宽大的镜子里,几乎可以看见整个的房间,再往下是红木打造的台面和橱柜。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橱柜上一层一层密集排列的抽屉,杨昆依稀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考虑到卫生间里已经有了一个颇大的梳妆台,这件家具显得既多余又过于老派。
奇怪的是整个卧室里的摆设固然名贵繁多,但却没有一件可以显示主人的身份职业。预想中的大幅剧照——自己或者著名的欧美明星一张都见不到,四周只有两幅大小各一的水粉画,画面上还留出了大面积的可以称之为余韵的空白,清淡得接近墙面的本色。床角和座椅上胡乱放着一些衣物,桌面上也没有几样东西是规整的,虽说谈不上混乱,但跟整齐这样的字眼也挨不上边。杨昆并不认为这是一个被破坏的现场,而纯粹是一个普通人在最隐秘的私人处所表现出的正常的随意。
“这是……”杨昆指着桌面上放着的几张明信片问道:
“是她的东西?”
“嗯,整个房间搜了一遍。能看见字的就这几张纸。”
一个负责搜查的手下在边上答道。
“应该有点什么个人材料吧?她现在算是什么单位的?”
“名义上是挂在省电影公司,实际上的情况……这个得先查了再说,不过,我估计这位不是那种坐班的人……”
杨昆随手拿起明信片,一共有七张,从画面的内容还有文字说明看,是一个系列的。整个主题是某个古镇的介绍。
这个古镇位于本市东边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是省内被评为中国著名古镇的入选者。但杨昆知道那个地方现在的开放度还很小,也因此有了“天然去雕琢”的特色名称。
明信片上的内容是简单的问候语,从落款的日期看,大多是在某个节日。其中时间最近的一张写的文字相对较多,除了正常的问候以外,另有一行写道:
“不要跟别人争,保持健康、保持愉快的心情,妈妈想你。”
“江淼老家是在这里?这是她母亲写的吧。”
“很显然。现在还在写明信片的人可不多了,这位母亲……是个有心人呐。”
方清波拿起另外一张,指着墙上的水粉画说道:
“你看,一模一样,这个画面应该是小镇的名片了。”
画面上是一条小河,两边各有若干粉墙黛瓦的古屋,视觉的中心是一座横亘小河的石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覆盖的一些杂草青苔清晰可辨。应该是在晨雾或者微雨中抓取的画面,整个风格就是典型的江南烟雨的氛围。
“嗯,得马上安排人去一趟,回头再说吧。”杨昆说完便来到了床前。
江淼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杨昆走近床头的时候,方清波将布掀了起来。
江淼身着一件深蓝色的丝绸睡袍,但上面大部分的地方已经变成看起来有点脏的紫色。她侧身弯曲着,形成一个奇怪的身形。血液流出很多,不过几乎都浸透在床上,没有流淌到地面,床铺的面积超出了预料。此刻,江淼的身体被一片褐红色所包围,象血水中的一片小舟。她的眉头微皱,没有太明显的痛楚表情,倒象是受了委屈的那种无助而且悲伤的模样。伤口在她的左胸,心脏的位置。虽然凶器已经被取走,但杨昆还是想象出了一副江淼临死前的状态。
她极力地蜷缩着,似乎这样能减轻伤口的痛苦,但是没有任何的用处。
“死亡八个小时以上了,你看这里……”
方清波指了指江淼僵硬的脸部:
“这种神情不要随便引申到什么情绪的反应,其实不过是僵直那瞬间的定格而已。”
两人的目光很快转移到了江淼胸口出血的地方,那里现在是一片血污,衣服还没有剥离,可能是这种状态下仅存的体面。
“伤口只有一个,失血速度很慢……嗯,刀子表面跟身体内外组织有很好的结合力。”
“慢慢地……”
方清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也很难说,看这位置,猝死的可能还是很大……等解剖结果吧。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也没有呼喊挣扎的迹象。”
“刀子够快的,手法也利索。凶器取出来了?
“是的。”
边上的工作人员捧过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放着一把沾着血迹的长刀。
“检验完了给我,这把刀有点意思。”
杨昆隔着袋子看了一会,交代那位工作人员。他重新盖上了白布,绕着床边走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子,指着两串稀疏的由黄泥形成的脚印问方清波道:
“怎么回事……是从窗外进来的吧?”
“是啊,来回的脚印。已经取模了。”
方清波的手顺着脚印线路比划着,一直指向了窗台。
北边的这扇窗户向外大开,杨昆摸了摸四周以及窗台下的地毯,除了有点湿润,没有其他什么异样。他正要起身翻出窗户,被方清波喊住了:
“你要出去?”
“是啊。”
杨昆不解地看着他。
“你来,从那边绕上去。”
方清波冲他招着手,然后便自顾走出门外:
“你需要一个更直观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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