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应负责的几个人大体上谈了自己的看法。彭彩琴几乎被忽略了，调查她的人甚至刻薄地说，如果去做一下智商测试，这个年龄偏大的追星族在得分上估计比总被她鄙视的云萍还要低。看不出她有任何的动机和能力去完成这个对于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犯罪，江淼死后她表露出来的伤感看起来是那样的真诚。
“嗯，这个现在应该不是重点。”
“黄燕，这个动机最为强烈的对象，现在没有任何对她不利的证据。虽说冯云伟跟她的互相印证没有太大的效力，但是她现在很成功地将自己处于一个安全的境地。”
“……将自己？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么敏感？”说话的那人笑道：
“那就换个词，让自己？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一堆的嫌疑在那里等着我们，她却是干干净净地在圈外逍遥。”
“是啊。但是也不用这样不甘吧？她难道就那么众望所归？”
抬杠的那位笑嘻嘻地追问着。
“什么话嘛，不过你说得也对，直觉上凭空放走这样一位，总是有点那什么……”
“别扯远了，说说冯德兴吧。”杨昆敲了敲桌面。
“这个……”
平日里负责冯德兴的那个组的头目迟疑地说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成果，唯一的作用就是保障了对象的安全。
“没有证据，也没有动机。我们实在是……”
在座的显然也没有什么纠缠的意思，正想就这样放过的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发言的秦凯突然开口说道：
“我不认为冯德兴就是完全清白的！”
秦凯这段时间里主要负责的是外围的搜查工作，审讯基本没有怎么参加。他做得很出色，没有因为似乎脱离了办案主战场而觉得受到冷落。但是在案件整体分析上，他所处显然是一个很不利的位置——连总体的进展情况都不甚了了。
让杨昆感到欣慰的还有一个原因，这个秦凯，大家都知道是钟万和亲自调来的，平时也基本被认为是“钟副的人”。但在自己跟钟万和争论的过程中，秦凯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倾向，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为所动，他的心思看起来完全都在案件本身。
现在他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杨昆却有了一点点的感动：
“小秦的问题很好，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地排除。大家都摆一摆，现有的证据、靠谱不靠谱的思路都可以说说。”
“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兴顺公司被坑的事情，但是现在也很清楚了，公司对这样的结果其实并不特别排斥，由此生出什么生死相搏的仇恨更是天方夜谭。冯德兴本人都说了类似的话，我们在跟他交谈时，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心生退意雄心不再了。”
“除了这个事情，其他的动机可以完全排除么？私人的感情？江淼是个演艺圈的人，而且据说不太安分，是不是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其他事情？”
“这里我插一句啊。”
邢锋忽然开口道：
“我们在另外相关的侦查过程中了解到，江淼近年来一直有吸毒的行为，就在关锐的那个会所里！这个会不会成为一个原因？”
“接下来可以问问冯德兴，不过……这个人看起来很超脱，比这个更离谱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没有计较的心思。男女关系方面呢？有没有什么发现？”
“就是那个短信的事情了。江淼手机上有一条没有发出去的短信，表明她很可能另有一个真心看重的男人，这个事情倒是真有可能激怒冯德兴。”
“可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呢——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他可是做好了正式迎娶江淼的准备的。”
“但是，江淼这么急着去美国，十有八九跟此事有关吧？”
秦凯没有按照大家讨论的思路，依然在自顾地提出问题，看来他也有自己既有的某种思路。
“据冯德兴说是江淼的一个同学结婚。”
“这个太扯了，冯德兴也能相信？”
“所以说啊，冯德兴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而且某些心思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让这样的一个强人改变点什么，那得是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太难了。”
秦凯终于不再问话，他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有点拘谨的表情。
原本即将不欢而散的会议，却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这让杨昆感到十分的满意。他大体归纳了大家的意见，着重布置了接下来对黄燕和冯德兴的调查工作。云萍继续让方清波负责，而关锐的事情，他是在事后私下跟邢锋做了交代。
案件看起来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随着嫌疑对象范围的不断缩小，本应该逐渐清晰的思路，却因为证据和线索上的缺陷越加的模糊起来。但另一方面，办案组并没有因此失去信心。通过讨论分析，他们也清楚，剩下的三人，特别是黄燕和冯德兴，挡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层薄薄的迷雾，某个突然出现的线索或者证据，都可能让他们的真实面目清晰地呈现出来，侦查工作很快便可以结束。事实上，就跟外界的认知一样，在这样一个嫌疑圈子很小的案件中，再迟迟没有什么突破，实在是难以交待的。
所以，用邢锋的话说，当下的工作就是找到临门一脚的机会。
与此同时，钟万和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应该是有人向他报告了这次讨论的内容，也让他看到了确实的目标和方向。他不再以时间为理由对杨昆进行刁难，甚至在平日里接触的时候，很大度地表现出不记前嫌的胸怀，办案组重新恢复了原来一团和气的氛围。
两天后的上午，钟万和一如这几天的做派，乐呵呵地在办案组的房间里睃巡着，一会跟这位开个玩笑，一会又拿起几页材料眉头紧蹙做深思状。杨昆忍无可忍之下，只好拿出了自己平素舍不得拿出来的茶叶，拉开泡茶的架势才让他踏踏实实地坐了下来。这个时候，邢锋走了进来。
“邢锋来了？坐坐，一起喝茶吧。”
钟万和象个主人一样招呼着，他认为这种不见外的热情能够体现自己的掌控力。
邢锋进门后的方向再明显不过，即便有更大的领导在场，他依然视若无睹，但某种顾虑让他欲言又止。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钟万和跟杨昆都看出了他有话要说。
“小邢，有什么话不好当着我的面说吗？那我先告退？”
钟万和这样故作洒脱自我贬低的言语其实非常的丢脸，但他却不自知。意外的效果是让杨昆同时也下不来台，后者只好硬着头皮留住他，而且没好气地让邢锋尽管汇报，当然他相信邢锋应该能控制好汇报的尺度和分寸。
“关锐今天交代了一件事。”
“哦？是嘛？这小子没了外界联络，露出怂样了？”
“是啊，进去第一天，开始还嘴硬，手机一收就差点尿了。胖子……我早说过就是个样子货。”
邢锋有的没的扯着闲篇拖延时间，心里却是在琢磨怎么取舍汇报的内容。这种小伎俩当然瞒不过杨昆，他满意地点头附和着。
“他说黄燕曾经找过他，为了冯云伟的事。”
“嗯？什么事？”
钟万和首先坐不住了，他的眼睛似乎都放出光来。
“她制止了儿子委托关锐的事，不过那笔预付的钱却没有收回去。”
邢锋字斟句酌地慢慢说着，眼睛却是在一直观察钟万和的脸色。他在等待对方停止发问并露出满意的神情，那个时候，自己便可以中止汇报了。
“为什么？”
“她另外委托关锐做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调查一些情报，这是关锐拿手的。”
“谁的事情？”
杨昆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眼前这两位的表现让他接近崩溃。有一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开口提醒钟万和，又恨不得将邢锋直接骂个狗头淋血。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邢锋是真情率性，他很久以来都看不惯这个副局长，所以借机胡闹一番倒可以理解。钟万和又是所为何来？
杨昆再自信，也不敢将一个能混到副局长的人看得一文不值。钟万和的脾气性格，在局长离开之前还可以说是有点刻意——他自觉地充当了恶人的角色，但现在局里他算是临时的一把手，风度、权威、控制力这些他怎么会不懂？
“江淼的事情。不过据关锐交代，也就是说说而已，还没有什么后续就出事了。”
邢锋终于还是不敢过分，他收起了戏谑的心情，老实地将情况叙述了一遍。
“那些钱呢？还在关锐那里么？”
“是的。连带其他资金都冻结了。”
“好好，又有突破。邢锋，好样的！”
钟万和和蔼地拍了拍邢锋的肩膀，爽朗地高声笑着，然后打着哈哈离开了房间。谁都不知道他的笑点在哪里，但通常大家都认为这是领导专属的权利。
邢锋冲杨昆使着眼色，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但杨昆却犹豫了片刻，毫无疑问，他也很想知道邢锋还带了什么，但是领导刚走，自己两人又鬼鬼祟祟地到一边密谈，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妥，房间里现在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呢。不过杨昆也没有坚持多久，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将邢锋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关上了房门。
“还有什么存货？”杨昆乐呵呵地笑道。
“其实，关锐没有那么老实，他还真替黄燕查了不少东西。”
“哪些方面的？”
“江淼。她以往的圈子、她的真实来路等等，反正是这个女人的一切，黄燕说都需要。”
“那这些材料呢？找到没有？”
“没有。我们到他所说的保管箱看了，没有这方面的东西。所以我还真不是成心糊弄钟副的，没有十足的把握，跟他说了反而找不自在。”
“怎么会没有呢？说起来又不是特别机密的材料，没必要弄这个玄虚啊。或者说已经送给黄燕了？”
“这个得去问问黄燕。”
“是啊。不过，你觉得跟案件有什么关联么？”
杨昆忽然不再说话，他在这种状态下，一般是有了什么新的考虑或者发现。但是看起来头绪很多，他想了一会便放弃了：
“暂时还看不出来，我需要时间，很多东西要捋一捋。”
秦凯带着两人，在郑立业的陪同下，走进了冯德兴的办公室。
这里他是第二次来，两次都是这个现在公司事实上的主心骨在陪同着。郑立业很谨慎也很懂事，对于秦凯的要求，他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利弊和可行性。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个面皮白净的警察基本上是言听计从的。
冯德兴的办公室，就是应这个警察的要求封闭的。他没有带来正式的封存手续，但是言语间却透露出不可违抗的威胁。郑立业并不认为拒绝有什么理由，同时，对于冯德兴的办公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郑经理，有个事情得麻烦你帮我们查查。”
秦凯刚进房间，便让人把门关上，连必要的寒暄都没有，便向郑立业提出了要求。
“什么事？”
“你们这里来访的都有登记吧？我看你们门卫挺负责的。”
“有的有的。你们要查什么？”
“这有个时间表，按照这个查一查那几天的人员来访情况，是什么人，找的都是谁，如果有具体的来访事宜记录就更好了。”
秦凯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数字，这是他要求查询的日期。
“你先帮忙查下这个，我们在这里也还有点事。”
“这里？这间办公室么？”
“是的。”
秦凯看起来十分地郑重其事，他支走了郑立业之后，又让同行的两人到门外望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内。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郑立业在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交出来的，当时秦凯要求的是全部有关冯德兴的东西都归警方保管。
他早就清楚这把钥匙对应的柜子抽屉，在那里同样放着一把不起眼的钥匙。比原先的这把略大，因此开启的物件应该也比较大或者更为沉重。上一次他试过几个地方，最终确定了是用在一只镶嵌在墙上的保险柜。
保险柜的密码是他在跟冯德兴接触时问到的，他记得当时冯德兴的表情有点古怪，并没有十分的抗拒，但却象是被剜去一块肉。秦凯忽然想起，答应跟那个神秘第一建设“合作”的时候，冯德兴大概也是这样的神情。
保险柜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上一次搜查的时候，大部分的东西都被取走了。现在只有一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放在那里。秦凯飞快地取了出来，放进了自己带来的包里。
做完了这件事，秦凯明显放松了下来。他没有急着开门，外面的两个同伴大概还在不情不愿地打发着时间，郑立业也还没有消息。秦凯甚至有心情悠闲地坐在那只巨大的皮座椅上。
他熟练地转动着座椅，将视线调整到一个理想的位置，象是一个正在进入角色状态的演员。秦凯现在面对的是巨大的落地窗户，从这里望出去，是一览无余的视野。
这栋楼并不是太高，他所在的楼层也不是最高的地方。但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并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障碍。天气晴朗，空气是一年当中最为通透的季节，从这里甚至可以看见远处凤鸣山的轮廓。
脚底下便是熙熙攘攘的马路，人们如蚁群一般地慢慢蠕动着，或许他们各有自己的期待、各有某些似乎伸手可及的希望，但在这样的居高临下的注视中，所有的生灵都是那样的卑微。他们决计不会想到，在他们的头顶有一双毫无情感色彩的目光，目光的主人是那样的超脱，他掌控着一切，却没有刻意地关注被掌控的对象，只是在心情不错的时候，才泽被恩典一般地俯瞰着他们，偶尔可能会有一些悲天悯人的心态，但决不会超过自己愿意付出的底限。当需要攫取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放下所有的心结，将自认为是应该由其支配的一切收入囊中。
“这应该就是原来那位主人的正常心态吧……”
秦凯将自己代入了冯德兴的日常，在这样的环境中，所谓众生平等之类的感慨完全成了一种讽刺。
“这样的位置，恐怕真的会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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