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邢锋自始至终没有插上一句话，此刻目瞪口呆地冲杨昆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肯定是件大事。你先看下他们给的这些材料，我要电话联系一些人。”
杨昆首先当然又联系了老局长。正常情况下此刻已经到了不合适打扰的时间，杨昆却根本顾不了许多。局长在电话里一副了然于胸的口气，显然在方才的一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将自己置身事外，而是进行了相当密集的联络。
局长先是告诉了杨昆整个事件的大概内容，省纪检委和省检察院正对省内几位显赫的人物进行调查，而且是更高一级机关交办的案件。局长没有具体说出被调查对象的名单，这在杨昆的意料之中，但他很巧妙地暗示了其中一位曾经在杨昆所在的城市任职，这让杨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天所有这些单位将在一起听取汇报并进行讨论，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意向。
面临的阻力是显而易见的，也正是因为这些可以正常预计到但却无法言说的障碍，杨昆终于理解了今晚两位来客的苦衷。局长省略了更多的细节，直接说到了关锐材料如何处置的问题。
“原来交代我们办理这件事的人，是他特地点名让你们来汇报的，不过……有点意外的是他本人没有得到明天参会的通知，所以也没有办法临时给你们什么建议和命令。我刚才跟他联系过，他的意见是……让你们自己决定。”
“什么？老局长你不能这么坑我啊。”
杨昆几乎叫了起来，在他这样半开玩笑的抗议中，实实在在地有了些许的愤怒。
“你听我说完，我没有那么操蛋。”
老局长现在的说话风格显然有了一些改变：
“之所以让你们自行处理。他的考虑是这样的，一方面不想让你们的辛苦白白浪费，有一些象你这样的人，都在憋着一股气。另一方面，这个案件牵扯的单位和人员太多，他不想让你们承受本不该有的压力。所以他无法表态，你觉得无奈也好，想骂娘也好，但这是实情。”
“可是我现在毫无头绪，时间又这么紧……我有心当个逃兵都找不到理由。”
“这个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任务交给你，现在又让你有了压力、而且面临选择上的困难，这是我责任。不过，这件事并不是没有意义，更不是无聊的消遣，你可以最后相信我一次。这个选择很难，后果连我们都无法预测。不过杨昆啊，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所有的人一辈子都要经历一两次这样的选择，躲是躲不过的，没有这件事，你还会遇到别的。你进单位第一天起我就没有小看过你，你自己不要小看自己啊。
明天参会的人都很强势，但他们同时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正常人性的一些基本原则，他们至少都能理解。所以，事情也不要想得太复杂了，你所做的一切，只要出于本心，出于公心，没有人能够轻视你。而你自己，工作到现在应该都是心安理得的吧？你不想继续下去么？
这里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该不该做的区别。事情我大概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不是简单的案件问题，也不是单纯的法律问题——虽然其中某些人某些事确实应该得到法律的惩处。题目太大，想不明白的就不要无谓地伤脑筋，简单地作出选择，此后的一切会非常地轻松，我相信你！”
局长的话让杨昆放弃了另外再找人联系的念头，他觉得不会有更多更有价值的意见了。邢锋在一旁似乎等待着什么，他刚放下电话便凑了过来。
“什么情况？”
“你再整理一下那些材料，写一个简短的报告，列举事实和证据就好，不要加入任何自己的意见。晚上得辛苦了，楼下好像有文印室，需要的话你自己掌握。对了，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邢锋兴冲冲地抖着那些纸张：
“太有了！要说省里的就是水平高，这位给扒了个精光！你自己看吧。我先忙报告去了。”
杨昆眼睛一亮，方才陷入泥淖中的精神为之一振。回到自己可以把握的区域，让他重新有了动力。他急切地翻看着材料，确实如邢锋所言，关于江淼，还有她背后的诸般人物，面目全都纤毫毕现，前所未有地展现在眼前。
这些材料当然不能直接作为自己所办理案件的证据，今后将会有一个繁琐的程序上转换的过程。但杨昆看清楚了一个确定的方向，原先困扰他的一些混乱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江淼毫无疑问跟那个第一建设有着密切的关系，确切地说，她在其间既是联系的纽带，又是个棋子。第一建设许诺的好处居然白纸黑字以合约的文件出现，应该说给了她足够的面子，但从运作的手段看，江淼的角色即便用卑贱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冯德兴知道这些事么？从以往的谈话来看，似乎并没有完全否认，更确切的应该是即便了解内情，冯德兴也并不是十分的抗拒，即便抗拒、排斥或者痛恨，也到不了产生杀意的程度。
问题又回到了原处，但此时杨昆没有特别的失落，因为他还看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关于江淼跟那位大人物的交往历史！
杨昆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总是在顺畅的思路中出现难以克服的障碍。他感觉到了其中的缺陷，无论如何解释，都跨不过那条无法回避的裂缝。前面的方向已经非常明确，接下来所要作的，是怎样跨过那些障碍。
算了，慢慢来吧。明天的任务才是当务之急，杨昆心绪又混乱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九点，在预定的时间，杨昆二人被接到了省委大楼里的一个巨大的会议室。现场的工作人员解释之后，杨昆才知道会议的安排跟自己的预想存在太大的差异。
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安排参会，而是随时听候的外围人员。这样的群体远远不止他们两个，而是有一大批，所有这些人员被统一安排在主会议室旁边的一个休息室里。
面色尴尬的这些人有的跟杨昆一样穿着制服，大体可以判断其所在的单位，另有一些身着便服的看不出什么来路。杨昆的眼神假装漫不经心地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个熟面孔。大家按照各自的单位，三三两两地散坐着，相互之间隔着很远，象是担心彼此传染一样地心存忌惮。整个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心慌，即便是相互之间有所交谈，也是极力地压低了声音。
那边会议开始不久后，便陆续有人被传了过去。留下的人更加的不安，各自用不同的方法计算着时间和被传的顺序，胡乱猜测着自己的位置和将要面临的询问内容。另外被人瞩目的一个现象是，那些被喊走的人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这让所有的人在紧张之余又有了一点尽快解脱的向往。
杨昆他们比较幸运，当工作人员第三次出来喊人的时候，名字就是他和邢锋。
会议室中间摆放着一张椭圆形中空的深红色桌子，看起来沉重异常。正对着进门方向，坐着整整一排气宇轩昂的人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进来的人。杨昆偷眼望去，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当然谈不上是什么熟人，只是在电视报纸上常常见到而已，分坐在桌子的两旁。唯一真正认识的顶头上司，省公安厅厅长，居然只能在靠边的角落找到。正中间的几人，无疑更加的气度不凡，但没有一个人认识。
杨昆还注意到，在后面还有几排座椅，坐着一些埋头记录的人员，余文清和左明在最后一排的边上，正有所期待地望着他。
这才是列席会议的最低资格！
自己这个方向，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个孤零零的汇报人员，恍惚之间有一种接受审问的压迫感。安排位置的人肯定不是无意的，或许他们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某种胆略和忠诚上的考验？
杨昆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在瞬间产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是他的神经还是比较强健的，没有因为眼前这些令人眩目的人物失了方寸。
主持人显然没有向他们介绍各位领导的意思，只是和气地让他们按照预先布置的题目，尽量简短地作个汇报。
“各位领导：
有关我局对本市如意会所经营者关锐的调查情况，我们已经将所有的材料都带来了，现在提供给会议。
我这里就其中的一个问题作一个简短的汇报。那就是关锐涉嫌多个犯罪罪名及其支持他的背景人物。
关锐的如意会所，在本市已经经营了七年之久，最初这是一个很不显眼的娱乐场所，主要的客户来自本市一些著名的企业家和各界所谓的‘名流’，消费的内容并不为外界所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的黑幕也慢慢地被揭开。我局近年来陆续接到大量的群众举报，并就这些举报内容开展了调查工作。到目前为止，初步确定其涉嫌贩毒、容留妇女卖淫、赌博等罪名，更为恶劣的是其长期与黑恶势力相勾结，承接各种不法的委托并从中获利。
关锐之所以在当地能够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根本的原因在于其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势力在支持，所以，这些年来，我们每次针对他的调查活动，要么阻力重重、要么不了了之。这里的支持者，包括原任的本市主要领导！”
杨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与会者马上就明白了他所指的是谁。这位正是今天议题的焦点！
杨昆所不知道的是，到目前为止，虽然相关的调查已经如火如荼，但在前面的汇报中，还没有人敢这样直截了当地指控这个眼下炙手可热的人物。他这几句话，顿时在会场内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杨昆看到厅长的脸色有点发青。
“杨昆同志，请你将汇报内容集中在你们的本职工作上，不要进行其他的猜测。”
主持人的提醒应该算是好意，他认为以杨昆这样的身份地位，并不适合在这个会场内挑起众人瞩目的话题。这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引火烧身。但杨昆显然没有领会他的用心，依然故我地继续说着:
“这正是我们现在所侦查的一个故意杀人案件相关的内容，这个案件的被害人，跟这位领导有着非常密切的私人关系，而且后者还利用了她对我市兴顺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经营进行干预，造成这个公司在资金上陷入困境，然后让自己真正的利益所在——省第一建设集团介入渔利。我再次重申，这些事实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大量的证据证明。”
话说到这个程度，杨昆所有的勇气都已经透支。他停止了发言，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干重要人物。令人失望的是，在经过方才短暂的骚动之后，此时，对面这一排的面孔上再也找不到任何情绪上的倾向。倒是坐在角落的余文清和左明两人，在抑制不住地用热情的眼神在向他致意。
杨昆正对面的这位主角，慢慢地挤出了一点和煦的笑容，他的语调很缓慢也很柔和：
“杨昆同志是吧？到底是一线磨练出来的性格，我很欣赏。”
他很大度地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又说：
“我们这些长期坐在办公室的人，都应该多学学这样的工作作风，这样的工作热情和冲劲。才是我们最可依赖的力量啊。”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频频点头，但根本看不出是敷衍的附和还是真正有感而发。
对面的这人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冲杨昆微微点了点头。杨昆知道这大概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没等主持人开口，他就向邢锋示意离开。
走到门外的时候，邢锋很夸张地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背后一阵轻微的议论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出人意料的是，余文清和左明两人居然跟随了出来，在这样的场合，这两人的勇气应该也是到了极致。
“谢谢了杨队长和小邢，多余的话不再说，后会有期。”
两人轮流跟杨昆二人紧紧地握了握手。
杨昆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他有所期许地望着对方，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在刚才那个领导不着边际的夸奖中，他并没有得到什么确定的信息。杨昆多少还是有一点私心，他不想让自己可能是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勇气表露没有了下文。
余文清和左明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的目光瞬间黯淡了许多:
“话可能不太妥当，但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安排？还留在省城的话，找个时间一起喝两杯？”
“不了，以后有机会吧。家里还一摊子事呢。”
杨昆不认为对面是在客套，但他确实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昨晚这两人提供的材料，让他有了豁然开朗的思路。
(https://www.eexsvv.cc/157062/36792968/)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