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科幻小说 > 花景肃杀 > 第四十四章 最后的答案

案件告破,让上上下下都十分满意,很快就上报到省厅并层报公安部。鉴于本案有重大的社会影响,办案组克服种种困难和阻力,迅速、准确地办理完结,公安部下令,给予办案组记集体二等功;秦凯同志在本案侦查过程中有突出的贡献,给予记个人三等功。

此外,钟副局长在领导案件侦查过程中,表现出果断的决策,精确的判断,深得省厅领导的赞许,有消息说局长的位置已经非他莫属。

表彰会在顶楼的大会议厅召开,由钟万和主持,省厅政治部和市委市府有关部门都派人参加。集体记功的奖项,本应该是支队长领取,但是被杨昆推脱了。接下来,邢锋以一个怒目回应了代为领奖的要求。最后这个任务落到了一个老实听话的年轻干警身上。

杨昆和邢锋坐在辅楼的一个房间里,这里是他们案件的临时办公地点。很快大家又都要回到原处上班,在下次案件出现之前,这里将有一段短暂的冷清。

颁奖的音乐声循环往复地播放着,杨昆半躺着蜷在带扶手的座椅上,跟随着音乐的节奏,手指在桌面上下跳动。

“哎,都躲这来了?”

方清波鬼鬼祟祟地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杨昆二人便鄙夷道:

“受不了刺激?心理素质太差了。”

“别小看人啊。话说你怎么也跑出来了,那么喜庆的地方……”

“太吵……上次参加这样的场面已经过去有十年了吧?有个好消息。”

“嗯?”

“云萍的父母亲来了,基本上没有过分的情绪表现,所以病应该是没太大问题了。我大着胆子应了他们一句,这边的官司一结束就可以回去了——回她的老家。你笑什么?他们还真信这个,不会太出格吧?”

“出不出格我说了可不算,不过呢……那姑娘回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以后的事情不好说,现在她必须从头开始先活个明白——你说得对!”

“那个冯德顺,人是不行了,事情会怎么算?”

“还能怎么算,谁愿意算自己跟他算去。”

“不是,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从时间上看他应该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杀的人,他就不怕背错了锅?你看连云萍这样的都……”

“这事我问过了,他说根本就没想那么多,既然想替人抗了替谁都一样……另外当时我还问了一句,我说你都故意留了那么大的破绽,想方设法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怎么刀子就没想换一把?自己不是都带了吗为什么还留下那么大的疑点?”

“他怎么说?”

方清波兴致大起,有点夸张地蹬大了眼睛,活脱一个刚入行的新人。

“他说,从来没有算计的习惯,能做到这样,已经是费尽了全部的脑力。还有,本来确实想把那刀拔出来换上自己的,握到刀柄的时候,看到了江淼那样的神情,再也不忍心去动了。他说,人可以杀但不能糟践。唉,老实人就是老实人,做个假都四处漏风,哪像那些老手……”

“比如……人家就是有天大的漏洞,你还真拿他没办法,是吧?”

“呵呵。”

音乐声重新高昂了起来,到现在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几次。

“怎么回事?颁个奖几分钟的事,怎么没完没了的?”

“新局长喜欢这个,每一个环节都要来上一段……差不多了吧?我说这事你们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要上哪吵去?”

“也是……”

方清波和邢锋同时露出了不忿的表情:

“我就他妈不信了,还有讲理的地方没有?现在我算是看清楚了,那小子一早就憋着坏呢,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讨论,一直盯着冯德兴的事问个没完,妈的在这等着呢。”

“脑子确实好用……算了,多个办案能手总不是件坏事。”

“得亏是在体制内,这号玩意要扔社会上,准是个祸害。”

邢锋说起了性子,话都收不住了。

“体制之内?你的意思你也在其中?是什么让你有这个自信,觉得自己属于这个体制?”

方清波冷冷地看着他,好像又找回了原先对他的评价。然后又不解气地朝向杨昆:

“你不是不在乎么?要真是不在乎,我觉得你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坐到会场去,也比躲这生闷气强。”

“你问我在不在乎,我还真不是唱高调,现在我顾不上这个……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有个想法,好像自己跟他们办的不是同一个案件干的不是同一件事,你应该有同感吧?他们抓住了凶手,我和你解脱了几个人,这也是一件功德啊。到现在可以确定了,我做的事情目的跟他们不一样,而且……事情还没完。”

“什么意思?”

“谁告诉你我在生闷气了?我在等个人,昨天约好了的。”

“谁?”

“许明辉,那谁的男友,从美国回来了。”

一阵秋风过后,凤鸣山的黄叶开始掉落,毫无规则地茫然飘舞,自然有一些也飞进了华庭山庄。这寥寥的落叶,竟然成了偌大庭院里所剩不多的生机。山庄主人当初设想的四时常开的花景,此时正处在一个短暂的断档期,冬日的寒梅花期尚早,而一圈盆栽的菊花早已谢完,落在一地的是焦黑干枯的花瓣和枯叶。

办案组撤走的第二天,彭彩琴就不辞而别。山庄里现在只剩黄燕一人。

她坐在露台的椅子上,不时地拢着风衣的领子,这个季节,已经不适合长时间坐在户外,但黄燕并没有在意。她刚刚参加完冯德顺的葬礼,浑身忽然轻松许多,这么多天来,这是第一次。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知道是杨昆,在约好的时间准时到了。

“你没有另外的同事?”

“什么?”

杨昆楞了一下,随机明白过来:

“没有其他人,今天不是公务。”

“这符合你们的工作规定么?”

“这有什么?个人聊天嘛,除非你拒绝。”

“本来要请你到屋里坐的,但我觉得这里会让我更清醒。”

“无所谓啊。人都走了?”

“该回来的,应该还会回来吧?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小伟和云萍?”

“怎么处理不是我们的事……应该不会重判吧。”

“冯德兴呢?”

“不好说。按说量刑应该很清楚,不过弹性很大,你去翻翻刑法就知道了,太过离谱的判决大概不会出现,但是在生与死之间还是有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你应该也知道,想要他命的人有不少,不过,想谢他的人,也有。”

“也就是说,他到现在,连死活都是别人说了算?”

“当然,他应该早点意识到这一点。”

黄燕怅然地叹息着,目光在一片飞舞着的树叶上游移:

“唉,现在想起以前他的那些豪言壮语,是多么的可笑。”

从山上下来一股极细的旋风,带着几片黄叶,越过了山庄的围墙,然后盘旋在露台上,近得似乎伸手可及。细碎的声音不觉烦闹,反而平添了几分寂寥。

黄燕看起来对那几片枯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她紧紧地跟随着树叶飘落的轨迹,神情也在飘忽和跌宕中变幻着,整个人似乎全身心地融入了那道不可知的场景。直到树叶落地,再也没有挣扎的力量时才回过神来。

“既然都有定论了,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定论?那是法律文书上面的定论。我找你是想谈谈定论以外的事情。”

黄燕有点惊讶地挑了下眉毛,眼前这个男人满脸的胡茬,看起来精神有点委顿,可以肯定不是大功告成后应有的神情。

“先说说你儿子吧。很聪明,智商高得让人难以置信,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次,他设了个局,让冯德顺心甘情愿地跳进去,虽然最后被冯德兴横插了一杠子,但还是得承认确实高明。不过这孩子的一些基本的观念有问题。”

“是什么?”

黄燕依然不动声色,看不清是有所触动或者仅仅是应付。

“他现在把人当作可以计量的某种东西,所有针对人的行为选择,都在不断的比较、权衡中产生。他象一个冷静、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外科医生,对手术台上的人仔细地、一丝不苟地解剖、分析,然后决定他的生死。

我一直不明白,象你们这样的家庭,孩子的教育再怎么样也不会太离谱,他是怎么形成这样的价值观?反复考虑之后,我只能相信,这是天赋,或者是遗传啊这类的东西。”

“天赋?他父亲可没有这样的基因。”

黄燕有点嘲笑般地撇了撇嘴角。

“这不还有母亲么。”

杨昆冷漠地看着黄燕,言语间显然意犹未尽。

“你,想说什么?”

“这个案件,你肯定也承认自己本应该是最明显的嫌疑人,我们也在一直寻找、等待你的线索。但一直到现在,你依然滴水不漏……你别误会,我们没有非要让你入罪的意思,这是正常的侦查思路。我在这里,经历了一个从正常到发觉反常的思考。到现在我才明白,冯云伟之所以能够想出这么严密的计划,是因为天赋,因为他有一个更加高明的母亲。”

“你这是在夸我么?”

黄燕抱起了双手,嘴角又一次出现了笑意,这次是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杨昆的讥讽。

“实话说,一开始我们认为冯德兴是所有人中嫌疑最小的,是的,比彭彩琴都小,因为他对江淼有着彭彩琴不具备的正面情感。我们始终都未能找到促使他杀人的原因。但是另一方面,冯德兴他必然也有不可触碰的逆鳞,对他的性格、好恶,有人比我们了解得多,所以,就给他提供了引爆炸药的导火索。

关锐你应该认识吧,被我们逮捕了。他供认曾经收了你儿子100万元,你儿子要求他提供一项特殊的服务,这项服务的疯狂甚至连关锐都感到有点棘手,更不用说得知消息的母亲,所以这个计划很快胎死腹中。但是关锐并没有退还这笔款项,原因是接受了另一项的委托。你,是的,我们另一个办案组提供的证据足以证明是你,委托关锐搜集所有关于江淼的材料,并在适当的时候交给冯德兴。关锐不辱使命,在事发的那天中午,及时地将材料送到冯德兴的办公室。顺便说一下,这些材料被我们一个能干的办案人员查到,成为破案的关键因素。

不过,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以冯德兴的行事风格,通常情况下,这些材料可能让他萌生犯意,却还不足以让他直接转化为行动。他会冷静地分析、比较甚至会动用资源去核实。他不是那种热血而且冲动的愣头青,否则不可能走到现在。那么,促使他不假思索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没有时间了。

江淼第二天就要去美国,那些材料告诉冯德兴,她真正的爱人是在美国,她所有的付出,最终目的是为了跟她真正的爱人团聚。冯德兴相信江淼将带着所有出卖兴顺公司而得到的不义之财一去不回。所以,他必须马上动手。这里涉及的是关于尊严这类的东西,他跟你、跟你们的儿子不同,这是他不能动摇的原则,在决定的时候他没有更多的考虑利益权衡、比较这类的东西。

但是,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江淼为什么这么凑巧,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美国?我们调查的材料中体现,第一建设还没有兑现向她的承诺,她所付出的一切都还没有得到回报,她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江淼虽然名气挺大,但她这样档次的演员,靠表演的收入,其实远低于外人的想象。

案件刚开始不久,我们就从她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短信,只能大体分析出情感方面出现危机。但是,对方——也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友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没有查清,直到这位叫许明辉的帅哥回国找到我们——他是在江淼被害二十天后才得知噩耗的。我跟他谈了整整两个半天,然后知道了这个谜底。

许明辉在洛杉矶一直很不如意,不但没有实现他的电影梦,连基本的生活都是靠江淼接济。但就在她被害的前两天,突然接到了一个邀请,拍摄一个短片,作为某只爱情主题音乐MV的素材。虽然离梦想还比较遥远,但总算是迈开了第一步。许明辉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而且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摄制组要求他在拍摄期间——前后大约一个星期,都只能住在拍摄地,而且不允许跟外界联系,手机一律上缴。但这也仅仅是怀疑,他早被表演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拍摄任务完成后,摄制组诚恳地向他道歉,说是因保管不善导致手机丢失,并大度地补偿了一部最新的苹果手机以及捆绑着的电信商提供的号码。这一切并没有引起许明辉特别的在意,直到从国内传来江淼被害的消息。

至此,我大体明白了江淼如此急不可耐地飞去美国的原因。巧合的是,江淼那段短信草拟的时间,经过换算,就在许明辉拍摄婚礼场面之后不久。所以,她估计是通过某种渠道看到了现场,误以为许明辉已经移情别恋,她想电话联系却没人接听,发短信对方已关机,万般无奈之下,她毅然决定直接前往美国问个究竟——这决定了这些年她所有付出的价值和意义!这个原因当然不能直接告诉冯德兴,但就是这样的尴尬,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而这所有的过程,都是在某人精心的设计之下。对了,听说你很早在加州就有投资,当地人脉很广,这次离婚,分给你的就是这些资产?

好了,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再说下去,连我自己都要怀疑这种分析是不是太疯狂了。”

杨昆抄着手站着,等待黄燕的回答。

“你准备拿这些向我问罪?”

“我说过,今天不是公干,是私人谈话。这一大段的故事是否真实,大概只有你知我知,说给别人听,只会当作笑话。”杨昆象是自嘲地笑了笑。

“所有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利用,共同造就了这么个悲剧性的笑话,包括你和我。”

“你和我?什么意思?”

“我呢,就不好意思说了,跟案件无关。至于你,你知道为什么关锐这么多年来一直被人举报却始终查不下去?你知道他的后台是谁么?你难道没有怀疑他为什么能拿到那么准确详细的材料?前面已经说过,有人会感谢冯德兴,感谢他为自己除掉了心头大患。我听说,江淼曾经不知死活地拿着一些录像录音什么的威胁过某个大人物。”

“原来这样……”

黄燕并没有象杨昆预感的那样震惊,或许是在克制,又或许是早有怀疑,现在只不过是得到了印证而已。

“你说的对,可笑的是我至今还以为凭着自己的力量可以挣扎一番。对于你的分析推论,我不想解释什么,不过,有一点你错了。”

“是么?”杨昆忽然提起了兴趣。

“我自始至终对他们——冯德兴,甚至是江淼,都没有过仇恨,至少没有除之而后快的仇恨。这不是什么辩解,你说过,你上面的分析定不了我的罪,我没必要辩解。”

黄燕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叉对握着支起,立在眼前,象是在祷告:

“我是个天主教徒,我所笃信的是主的意志。主没有赋予我对任何生命的处置权力。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无辜的人脱离魔鬼的诱惑,让迷茫的人看清事情的真相,然后,让他们在主的注视下决定自己的命运,很遗憾,他们作出了最坏的选择。”

“真相?刻意安排的所谓婚礼,也是真相?”

“当然,只不过是提前的真相。据我所知,这个许明辉,对江淼可能还存有某种留念,但长时间的分离以及经济上的拮据、事业上的坎坷,都让他产生了疏离甚至是抱怨,他对江淼在国内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没有耳闻。另外,关于富商女儿……也不是虚无缥缈的故事,你明白吗?”

杨昆一时语塞,他找不出质疑的理由,甚至有点厌恶,在这样的话题中,他总是以自己的情绪主导着言行,所以很快便换了一个话题:

“你说自己是个教徒,那么,在你们所信仰的神明注视下,你能告诉我,整个过程中你想过云萍会在那天晚上行凶么?你是否看见她带着那把尖利的刀,走向江淼的房间?你是不是在远远地注视着,在阻止和期待中挣扎?这应该不在你的计划之中,但你并不排斥——因为,如果必须要有一个人牺牲的话,云萍是一个你们可以共同接受的选择?”

“我不明白,你最好先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目的。”

黄燕再也没有了原先的那份从容,她几乎要站起身来,但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抵抗着,让她依然保持着冷静。

“目的是……我直到现在还认为,你即便对冯德兴有千般的怨恨,但怎么都没到设置一个死亡的陷阱让他往里面跳的程度吧?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你看到云萍在黑夜中走到江淼房门口么?你猜到冯德顺当天晚上在某个时间会摸进那个房间么?”

“这是假设……我从不会回答假设的问题,这是对上帝的亵渎。”

黄燕拢了拢风衣的领子,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脸色在秋风中开始发白:

“如果没有其他的话题,请回吧。”

“对于你所说的神明,我猜你不是因为怕有所不恭,你是不屑?还是不敢?你很矛盾,整个事件中各种情感在杂乱无序地交织着,我估计你矛盾得连自己的初心都忘记了吧……不过你还是没有犹豫,依然彻底地完成了自己计划内或者意料之外的临时决定。因为那些犹豫再怎么样都不会左右你的意志,你的心里只有一样东西是根深蒂固无法动摇的。”

黄燕没有回应,似乎也没有在听,她的眼神停留在极其遥远的地方。

“亲情还是利益?我不太敢确定,还是说包含了亲情在内的所有利益?不但是物质层面的还包括精神上的所谓私有的领域?你自己觉得象是一个保护者,保护着那些你认为天经地义应当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这里如果出现一些必要的舍弃和牺牲,你可能会伤心甚至会悲痛,但那只是枝节的问题,在必须作出选择时,你的答案从来是清晰确定的。”

“这是你们工作的风格?”

黄燕言语间还是充满了讥讽,但她浑身都出现了很不自然的僵硬。

杨昆自知确实说了太多,这样的宣泄虽然痛快,但同样有害。在他想通了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精神就陷入了令人担心的抑郁。

“好吧……不说了,最后提醒你一句,虽然今天都是个人之间的谈话,不过,有想法的人可能不止我一个,所以近期你恐怕是去不了美国了。”

黄燕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杨昆的话虽然有点意外,但决计没有到能让她失态的程度。只能说方才她一直是在极力地控制自己,到这个时候已经决定彻底放弃所有的克制和体面了?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去美国?谁告诉你我要走的?我哪里也不会去,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回来。如果德兴有命活下来,我还会等他……”

黄燕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三个人,本来应该好好地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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