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顺路的程度，出租车先将唐渊和程昱送到了目的地。临关车门前，唐渊对着前座的老张喊了一声：“张哥，到家发个信息。”
老张一路都抱着皮夹克愣神，没搭理唐渊。唐渊心知这句嘱咐他一定没听见。
乾坤街的街口小，车子没办法开进去，余下的二百多米，只能顶着雨往里跑，好不容易人体捂干的衣服，又淋透了一遍。所以程昱迈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贴在身上的卫衣脱了下来，出气一样地扔在了地上：“今天这都叫什么事！”
“还因为饭店老张的事儿？”唐渊将那好几道锁一一锁上后，又将手里的那捆铁丝靠着鞋架放好，“我以为这一路你气都消了。”
“我是觉得莫名其妙。没说什么话，挨了这么大的火。”程昱说完，从鼻子里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眼尾余光正好看到唐渊动作，满眼不解：“唐渊，你怎么还把这东西拿回来了？”
“不知道，总觉得有用。毕竟张哥是看到这东西才开始失控的。”
经过唐渊的这么一提醒，程昱点了点头：“还真的是。不过，一捆铁丝，这里头能有什么？”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明显是个无解的问题。
“或许，明天可以请教一下老张。”
“不过归根结底，这铁丝是老张激动的开端，但真正让他失控的，是他穿着的那件衣服吧？唐渊，你想想，咱们刚到公司的时候，也就刚立秋，天气还特别热，老张就天天穿着那件衣服，现在都快要过冬天了，还是这件。你说，这衣服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天天穿，恨不得长在身上？”
程昱倚着墙，看着唐渊不紧不慢地脱了身上的衣服，眼底尽是匪夷所思：“难道是什么重要的人送他的礼物？”
唐渊虽然没有说话，但脑子里却一直在过程昱的话。这的确是最靠谱的猜测，只是，到底是什么人送的礼物，会让老张如此珍视？
毕竟这一个多月，快两个月的时间，唐渊接触到的老张，都是一个嗜睡、邋遢，对工作得过且过，漠视一切的颓废中年男人。
“得了，我看你也没什么头绪。”程昱摆了摆手：“我先去洗澡了。”
“好。”唐渊点头。
冰箱里的芬达还剩下最后一罐。唐渊盯了它几秒，决定趁程昱出来之前将它解决掉。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拿起来看，竟然是老张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到了。”
看来他的嘱咐老张都听到了。想到这里，唐渊略感心安。他打出“知道了”三个字，还没等按发送键，老张的下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明天不用去公司。早上八点，准时在十七中门口集合找个人。”
唐渊将之前的内容删掉，回复了一个“好”字。
当晚，他的手机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这一天每个人都折腾的不轻。唐渊洗澡出来后，程昱已经睡熟了。之前闹着唐渊住处不吉利的他，适应的速度倒是飞快。
唐渊虽然困倦，却并没有立刻睡觉。
那个饭馆老板的话说得太笼统，换做他和程昱去听，基本可以断定找不出什么有用线索。然而老张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那个人，是十七中的学生。
唐渊之前以为，这案件中的主要人物不会再多。最能攻破的点，应该是对事件本身在意，对好友生死却异常看得开的周可，然而叫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还有一个“隐形”了的第四人。
那么，他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场备受张京然期待的网友见面的地点，并且最后，是这两个人单独离开了？
那个原本应该强势的“成年男人”如果后来没有在那条路上出现，他又去了哪里？难道是穿过了山上的火葬场，从另外一条大路离开了？
越往下想，唐渊便觉得疑点丛生，一个叠着一个，将背后的真相全倒扣在了密密麻麻的事件点中。最关键的那个点到底在哪里，这一切都要寄希望于明天。
唐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胸口堆积的郁结并没有因此散去。他习惯性地去摘眼镜，却后知后觉地发现，鼻梁已经空空荡荡了很多天。
次日。
唐渊和程昱到十七中时，老张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没有穿那件皮夹克，而是换了一件风衣。款式很旧，应该也很有年头了。缺少了标注性的衣着，唐渊和程昱第一眼竟然没敢认。老张见着两个人，也没管这两个人好奇打量的眼神，大手一挥，先一步进了学校。
程昱惊了一下：“一般学校不让外来人员入内吧？老张怎么做到的？”
“在报社这么多年，一定有自己的门道。”唐渊道：“快跟上。”
程昱和老张的别扭，让三人行的气氛沉寂了不少。所有必要的，不必要的对话全交给了唐渊一个人。他和老张并排走着，程昱则是在后面，和老张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张哥，这个时间学生都在上课吧？咱们这样进来，应该也没有时间取材。”
“有。”老张说：“九点有一个跑圈的大课间。加两个上下课铃声，一共五十分钟，足够了。”
“但现在……”唐渊看了一下手机：“还有一个小时。”
“不着急，溜溜。”
老张嘴上这么说，脚步却径直朝着周可的班级走去。
周可去报社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过班级这件事，也不知道老张是怎么用一晚上的时间翻出来的。程昱说的没错，他不去警察是可惜。
教室的窗户都略高。老张一米七多的个子，趴在上面只能露出鼻子上面。但好处就是，这部分特征，很难让学生发觉这人是谁，通常会误以为是教导主任。
已经趴了一个人，唐渊也不好再过去，只好和程昱站在一旁等着。
他看了大概三四分钟，退了下来：“知道是哪个了。”
“哪个？”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剩下的时间就变得格外难熬起来。好不容易到了课间，唐渊和程昱这边着急堵人，老张却是动作悠哉，站在走廊的一头，眼看着走廊上的学生全部都走光，才晃悠回去周可的教室：“人我已经让老师帮我留在教室里了。”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超过了唐渊心中预想。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张：“身为校外人员……怎么做到的？”
“别管这些没有用的。”
踏进教室，在靠门的倒数第三排，一个黑且瘦小的男孩看着走进来的三个陌生人，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不解与害怕。
那饭馆老板形容得没错。这小男生还真的像个猴儿。
“你们谁啊？”
“别管，知道我们是好人就行了。不然你们老师也不会同意我留你是不是？”老张拉开凳子坐在了男生的旁边，行云流水般地将一些取材设备摆好：“今天来，就是想要问问你张京然的事儿。”
男孩脸上的害怕瞬间转为了惊恐：“前、前几天警察不都来学校问过了吗，怎么又来问？你、你们是、是不是警察啊？”
“好好说话，别害怕。”老张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他本意是要安抚，却不想这一手下去，男孩浑身一激灵。
唐渊和程昱坐的离他们隔了一张桌子，看着老张与他的互动，心中顿时对这孩子产生了不少同情。
“你刚刚说警察来过了是吧？来问了你们老师，还是全班每个人都问了一遍，包括你？”
男孩猛摇头：“只是……把周可她们几个女生叫出去问话了。”
“你看，漏掉你了。所以我们今天来补上。”
老张敲了两下桌面，不动声色地给男孩施压：“上周日，你跟踪张京然去干嘛了？”
“不是我，我我我没去！”男生高声叫了起来。
“放屁。你不去我能问你？”
男孩没有像刚刚一样立刻反驳。他憋着一口气，声音小了些：“谁知道呢，你有可能是炸我呢。”
这话一出，老张下意识地抬头，和对面的唐渊和程昱对视了一眼。
三个人都有些诧异，这个小孩儿，虽然脸上还有些胆怯神情，但人已经理智了下来。没有看上去那么弱。
也就是说，他的心思比看上去深沉得多，人或许也，更加可怕。
“我炸你？”老张收回目光，故作不屑地冲着男孩笑了笑：“就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我还犯得着炸你？时间有限，你要是不想被全班知道就给我实话实说。”
话太粗鄙难听，且这态度和当日对待周可，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唐渊无言地捂住了眼睛。
老张的话，正中了男孩最怕的地方。他脸上写满了犹豫，却让抿着嘴在坚持。
而就在这时，班级的后门，忽然传出一声闷响：“咚。”很像是什么磕在门上的声音。
男孩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转头看着后门：“谁在那呢！”
无奈他被老张挡着，出不去。唐渊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开了后门。
他看到了一张尴尬且不知所措的脸——周可。
“你不去跑圈，回来不怕扣分？”男生激动地指着周可。
周可牙尖嘴利地怼回：“猴子你跟我喊什么！你不是也没去吗！”
唐渊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男生的外号，竟然还真的叫“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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