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云枫等人回转船篷,各自坐定。娉婷与海、苏、酆三人重新见过,其中因与落雁最算熟络、彼此间感情甚为亲厚(在娉婷来讲,落雁能几次三番地只身犯险去搭救自己,无论在落雁的心内作如何想法、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娉婷自己却已将那认为是了莫大的恩情),遂一时竟是深情望着落雁而良久说不出话来,目中莹光闪烁,似乎微微泛泪。落雁倒给娉婷瞧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心中却也颇觉受用,只暗自想道:娉婷姊姊,若然你总能这么看看落雁,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觉间,竟也痴了。云枫是了解娉婷同落雁间那种难于言表的情感牵缠的——云枫深知落雁爱慕娉婷实在只因情窦初开,少年人纯情所至,待年纪大得一些,思想便能转动得开了,况且落雁虽痴情于娉婷,却也绝不会有何非分之想,更加不会做出那等不顾道义横刀夺爱之事;而娉婷于落雁,更是怜多于爱,完全只将落雁当了自己的一个小弟弟,时下更又添了许多对落雁的感激,何况,她与云枫间绵绵缠绕的情丝那简直是连干将剑也割铰不断的,她同云枫那挚切深浓的爱是多少重天雷也撼之不动的,二人彼此的心、彼此的神,或许早于前生、再前生、超前生甚至更远的从前便已纠结一起,到来今世,再至永远,都决不分割离弃。——因此,云枫对于此间娉婷落雁的深情互望,倒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心内更加不会有所嫉恨,只是暗自一个摇头苦笑。而云天跟苏琴两个却并不大了解其中原委,一时没去留意娉婷,只是见到落雁自在一边怔怔出神,还道他身上有何不妥,慌忙相继关问道:“五弟,你这是怎的了?”
“落雁,你可还好?”
闻得那两声兄长的问话,落雁神思登时脱转回来,转首应道:“哦,没……没事,落雁很好、很好。”
说完又看了看娉婷,面上微红,尴尬一笑,便自将头低下,再不敢抬眼多看娉婷一下。娉婷此时也已还复常态,看看云天、苏琴,再瞟一眼落雁,最后将目光投向爱郎,羞涩一笑,也自垂首不语起来。云枫则不多言,只在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的那只爱侣的纤掌之内轻捏了一下,顺目见她满颊绯红,心下暗自好笑。海、苏两个见到对面三人这好一番地忸怩举动,不禁更加纳不过闷来,心下如何也想之不通,只同都暗道:云枫和陈姑娘缠绵缠绵,摆一摆小儿女情态倒也罢了,怎的落雁也要一并跟着凑热闹?——当真百思不得其解。半晌,云枫却首先一个岔开了话题,朝向娉婷问道:“婷妹,你的毒,你师父原来早便给你解了呀?哦,对了,你们怎知道我们昨夜……”
未等说完,娉婷已知云枫所问,当下便道:“你也真耐不住性子,也罢,尽快给你说了罢。”
稍停了停,即又道:“其实,那日(在黄鹤楼)我走以后,我同师父并未真个离去哪里,而是一直在暗中缀着你们。”
云枫惊道:“怎么,你们竟一直跟着?啊,我们居然没曾发觉分毫!”
想云枫兄弟四人加在一起的江湖经验也算不浅了,怎料给人家缀了一路,竟没有一人有所察觉,此事若真传说出去,那可当真任谁也都不会相信。娉婷点点头:“是啊,我开始见了你们如此,也很为你们担心,觉得你们连身后跟了人都不知道,若然真要有人对你们图谋些什么,那你们岂不凶险!后来却也想通了,想我那师父何等样人,前儿在君山岛上将我掳走,那许多人不也没有一个知觉的么!更何况这次我与师父与你们离得总是很远,想你们觉察不出也是有的。”
云枫等人觉得娉婷之说倒也颇有道理,相继点头同意。娉婷接着道:“我们一直跟着你们,自然也就晓得你们何时入宫。唉,我虽讨厌我那师父,却也当真不得不佩服他料事如神了。他竟然早就知道你们偷……取了剑之后就算能出得皇宫也绝对逃不出金陵,于是,在确认了你们当真入宫去以后,便着紧带了我给你们布置‘退路’去了。”
云枫听说,插问道:“那么你和你师父就没有跟着我们入宫了?”
“没有,”
娉婷摇头道:“我想师父虽然武功高超,但到底还是忌惮深宫大内中那一重重的森严戒备,他怕若真个不小心惊动了旁人,给众多侍卫围住事小,他认不得路逃不出来可就大大不妙了,那时岂不只能在皇宫里面愣头瞎撞,端的是要把他给急死。”
说到这里,竟自忍不住“扑哧”
笑了出来。——想她在季清臣身边多日,心内抑郁了许久,而今刚好借着同云枫等人叙话之机说几句师父的坏话,倒是登觉舒畅了许多。云天等人听了,也同都觉得好笑。云枫却暗在心内转着念想,想到方才娉婷所言,也却是道理,只不过说他季清臣是怕了皇宫大内中的侍卫却未必当真,恐怕他忌惮的无非只是那一个昝占戈罢了。只是这番想法,云枫因怕提及昝占戈而又再招得爱侣愁苦,便没好说道出来,只是随着问了句:“哦,那么这一路来从起先我们脱出宫后撞见的那个传话的醉汉一直到此,都是你师父的安排了?”
娉婷应道:“他究竟怎生安排的,我也不知,不过想来你们所遇到一切的该当都是了。”
云枫苦笑道:“他做事倒也仔细,连你这徒儿都不告知。”
娉婷道:“他本也信我不过啊。不过,想来这次倒并非他有意瞒我,定是因为事出紧急,他根本来不及与我详细说解说。毕竟,这事他何必要防范着我呢,与他要干的勾当又无多大干连!”
云枫听了觉得确也该如此才合乎情理。想来季清臣此番乃是要搭救(姑且叫搭救罢)云枫等人,娉婷自然是同师父一般心思。娉婷虽可能坏季清臣别的事情,但此事却是打死她也不会从中搅和的,因此季清臣也就绝没故意隐瞒的道理。一时,云枫即又想到那时在太平门见到的那些给人一击毙命的守卫,方才想通那是季清臣所为,当下暗笑自己糊涂,心道:唉,怎的早没猜到是季清臣呢,还只道是师兄他们,真是糊涂透顶!——忽而却又不甚明白季清臣究竟用的是何等手法,只在顷刻间便毙了城上城下的所有守卫?想来就算季清臣武功再如何了得、轻功再怎么高绝,也端的没有在两丈多高的城墙与地面之间霎忽来去的能耐!边想着边又看了看娉婷,脑中灵光一闪,暗叫:是了,他定然用的又是他那手凝水成冰的绝技,想那时他只藏身远处,在掌心吐几口吐沫,凝成冰晶,一颗颗地朝守城官兵打去,冰中含有剧烈寒毒,中者又皆非武功高强之人,如何能够不死,而身中寒毒而亡者,只是身体僵硬冰冷,与死去多时之人无异,那时黑灯瞎火的,我等又怎会查看得清楚了?——他心下这一想通,面上便不觉展出一个笑容。娉婷本待继续解说下去,忽见爱郎发笑,还道是自家说错了什么,旋即问道:“怎么,枫哥?”
云枫忙道:“哦,没有,你继续说。你师父他又是何时给你解了毒的?”
娉婷便道:“啊,半个月前就解了。他实在是嫌麻烦,每日都要给我度送寒气,如此倒乐得替我解了去。何况那时你已答应了去给他取剑,他便也就不再担心我会得空逃跑或是你反悔了,他料你一个名门大派的弟子定然言出必践。”
云枫听得又自发一苦笑,叹道:“嘿,他倒真了解我!”
隔得半晌,娉婷却又问起云枫等人夜间取剑经历。云枫微得一怔,心下颇感踌躇,不知刻下该否跟爱侣叙及此事,只因一提到这些,势必将说起昝占戈。云枫晓得昝占戈其人实在是娉婷心里一道很深的伤痛,尚还未愈合完全,稍有触碰,便又将旧伤复发。一时间,云枫心内委实有些犹豫不决。万没想到,云枫虽然不说,那边落雁却是抢着说了出来。——他实在是想同眼前这个自己心怡已久的“姊姊”
多多说上一些话儿。云枫见落雁话头接得也当真够快,此间想拦都拦之不住,暗在心内一叹,无奈摇摇头,不再多言,任由得落雁了,暗道:一会子可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婷妹才好了。这边落雁说得竟也详细,从自己等人如何潜入皇宫、如何来到乾清宫顶上窥探、如何在取剑时中计到如何同众多大内侍卫激战,再到如何为昝占戈所救而脱出重围却又慌不择路误打误撞跑去宁寿宫碰巧又遇见刘方,此后又如何借助苏琴的“荡魔琴”
绝技脱身。等等一干,讲来虽并没加油添醋,但因是自己亲身经历,此番又是讲给“心上人”
听,倒也说了个口沫横飞,直使听者娉婷宛若身临其境,心情竟能随着“故事”
中的“情节”
发展而紧张、松弛。不过,究竟那昝占戈在娉婷心里还是一块大大的阴影,起初听到落雁讲到昝占戈带人合围云枫四人时,心内直是又气又恨更如刀绞般地疼痛,之后却又听说竟是昝占戈在关键时刻救了云枫他们,心情即又有所缓和。但一想到昝占戈为救云枫等人而毅然同朝廷、同那一众大内侍卫反目,任他武功再高,最终也还要落个惨死乱刀之下的结局,娉婷又自顿感悲伤难过起来,不觉间竟为之扑簌簌地落下泪来。这边待落雁说完,云枫也算终于拿定了主意,觉得这些事早晚也都是要让娉婷知道的,不如借着此间便一股脑地跟她全说了的好。于是一咬牙,又将昝占戈那时与自己对斗此后如何突然倒戈助自己脱出围困的详细经过向娉婷述说了一回,其间就连一些在那时的对话,云枫也都不落丝毫,特别是最后临别时昝占戈那几句将娉婷托付与云枫的满含深情的言语,更加只字未差。娉婷听得早已是泪流满面,抽噎不止,一待云枫讲完,竟再也把持不住,“哇”
地一声,直扑入云枫怀内放声大哭起来。云枫一时也不再对娉婷作过多宽慰,心想如此要她大哭特哭一场也未必就是坏事,好好地发泄一回,确是要胜过总在心内憋闷着,兴许经此一哭,爱侣倒是能得畅快起来呢。娉婷万没想到,昝占戈临阵倒戈竟还是因为她自己、因为知晓了云枫等人冒险取剑全是为了去救她脱困;娉婷万没想到,一个曾经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大仇人”
最终却又会救了自己,甚至救了云枫——在娉婷心中,能有人帮她救了云枫实在比救她本人更值得她去感激;娉婷更加没有想到,自己对于昝占戈,竟依然还是那么的重要,昝占戈依然将自己当作了他心爱的女儿。一时间,娉婷眼前不断浮现出曾经在家乡汉王岛上与昝占戈练武、玩耍、一同与师父季清臣作对的等等欢乐情景。那时的昝占戈真的便如同一个对女儿又疼又爱却又管教有佳的时而慈祥时而严厉的父亲一般,那时的娉婷却又是多么的幸福快乐。娉婷哭声不断,心思却又转动起来:战大叔,战大叔,你到底还是疼爱娉婷的,你到底还是不肯伤害娉婷的呀,娉婷从前真是错怪你了,娉婷错怪你啦!啊,娉婷当真糊涂、不是东西,若说对不起,还当是娉婷对你不起呀!——这番越想越是伤心,哭得就更加厉害了起来,声音撕心裂肺,真是悲痛欲绝,直叫闻者都不免随之鼻酸目润。☆☆☆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辰光,娉婷才逐渐止歇了哭声,颓然靠在云枫怀内默然抽噎,那一对儿本来该是水汪汪的美目,时下虽还是水汪汪(或应说更加水汪汪),却已又红又肿,一张脸儿也早给哭成了个小花猫,此刻见来,虽已不再可人,却又无端使人倍生怜悯疼爱之心。云枫并没言语——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才是——只是揽着娉婷,轻轻以手掌拍抚她的肩背,以此寥做慰藉。旁边云天几兄弟似乎也都不大想打破时下的沉寂,各人自个靠在一处,默默瞧着楚陈二人,皆不做声。忽而只觉得船上轻微一荡,即又听得“噔”
地一声,似乎是撞上了什么物事。蓬内众人同都为之一惊,相继警醒过来,只道又出了什么不妥。却见外间那艄公探头进来,含笑道:“几位公子,咱们到了,您几位若还想再接着搭船,那只好劳烦您几位转程其他的了,再往下走,可就不是小人混饭的地方了。”
云枫等人闻言,这才相继了然——凡是似眼下这艄公一般在水陆上混饭的小本船家,都各有自家的一段水域,平日只能在自己水域之内行船载客,若然超出,倒也并非不可,只是要好生分给别个“地盘”
上的船家一些好处,权当作是借路费。当下,云天接着艄公那话头问道:“船家,此间是了哪里?”
艄公回道:“回您几位,这里是个小地方,叫乔家渡,一个小码头,不过前面不远便是瓜洲地界啦。”
苏琴听说已将到瓜洲,不免心下大喜,叫道:“怎么,都到瓜洲了么?呵,那可好啊!”
随之又转对云枫等人道:“从瓜洲再走不多远便是扬州,不如大伙跟我一同回家罢,爹爹见了咱们定然会欢喜得紧哩,特别是眼下还有二哥这么个武林盟主啊!”
众人一听,同觉大好。想来到了扬州,其他的先不忙说,单是自己等人这番眼看将成朝廷亲犯,若然躲去了苏家,那可当真是再好不过了。需知这苏家固然是个江湖门派,但因了是武林世家,落户扬州数十年,竟也俨然成为地方上的一大霸主,扬州城内大小生意,莫不都或多或少有他苏氏的股份,便是许多地方官员也都要靠着他苏家大发职外之财。可以说,对于云枫他们几个,现下在左近最安全的所在,当真莫过于那苏家大院之内了。众人一拍即合,立时决定转赴扬州。当下几个人离船登岸。苏琴另外打赏了那艄公几两银子,谢过他载了自己等人这么老长的一程。艄公本已收了季清臣不少船银,此番又有额外收获,心内更加欢喜,口内连连称谢,殷勤地帮云枫等人将随身物品、行李提出船来,之后又主动领了几人去另外雇船。云枫等人在艄公帮忙之下,虽然此间天时尚早,大多船家都还未及出工,却也还是雇到了一条小船。小船的船家听说云枫等人欲去扬州,更听同行说几人出手阔绰,一时知道是个大好的发财机会,虽见各人衣衫多有不整(经历一夜恶战与奔波,那一身衣衫能够整洁如新才算新鲜)而心下微疑,但财路当前,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即忙招呼众人上船起航并谢过了先时那名荐客的艄公。却说其时那一个娉婷,兀自还是抽抽噎噎犹未停住,但因听说这番是要去扬州宝地,到底心情也还略转平和了一些,随着云枫几人,只默不吭气,倒也没另生不快。云枫等人转道扬州,船行水上,倒是不必多提,只说再没生出何等变故,一路顺风顺水,当日中午,便已到得地头。一时之间,除娉婷一个心中还略有愁郁,余人尽都欢喜非常。当即,苏琴同船家结算了佣金,便领了各人登岸,这就待要雇车反家。未知后事。权待下回分解。
(https://www.eexsvv.cc/156778/36792856/)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