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呓语
邸释谦看着他如今这种愕然与痛苦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模样？顿时所有的火气都提不上来，只得干叹气，冲着他说道：“梓墨，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宗政梓墨的脸瞬间惨白，一只手猛的捂住胸口，汗水密集的从他的额头落下，一张嘴微微张开，似乎是呼吸困难。
邸释谦骇然失色，一步上前去他的腰上四处寻找着。不知是太过于慌乱还是宗政梓墨根本没带，找了一会，还是找不到。邸释谦直接抬头急切的问道：“药呢？你把药放哪里了！？”
宗政梓墨没有吭声，而是侧头去看静若。她好像睡的很不安详，黛眉紧蹙，嘴里还呢喃着什么东西。邸释谦急了起来，怒道：“快告诉我药在哪里！”
可是，宗政梓墨依旧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她。他多么希望，此刻她能够睁开眼睛看看他。可是，她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只有那个叫“钰伯”的男人。
邸释谦抬头看到他笑的，像是吃了姜一般的苦涩，忙乱的手霎那间就停了下来，站直身子，道：“梓墨，你根本就没有药了对不对？”
他轻握住她的手，将它护在手心，嘴角依旧上扬，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颤。“本来就时日无多，这药三天前就没了。”
“没了？”邸释谦难以置信的盯着他，胸腔变得起伏不定。踌躇了一会后，就去拉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嘴里还念叨：“你给我赶紧去找殷无尘，听到没有！宗政梓墨！”
拽不动，他拽不动！宗政梓墨就像是一块钉了钉子的木头，任由邸释谦怎么拉，他的身子就是那样。“宗政梓墨！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难道你想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吗？”邸释谦大喘气的后退了两步，突然苦笑起来，“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杀她，你就是不想杀那个人罢了！因为那个人……她是你的母亲！”
宗政梓墨猛然抬起头，眼里迸射出凌厉的目光。邸释谦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非但不害怕，还继续笑道：“原来如此，真的是这样！枉费我们这么待你，你竟然一点杀意都没有！由始至终，你修道只是为了找这个女人……”
“闭嘴！”这一声，气势磅礴，生的刮出了两道劲风，邸释谦只感觉面颊一刺痛，血丝就从一条一指长的缝中淌了出来。
吼完这声，宗政梓墨仿佛是用尽了力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五天，沉睡了五天的人儿，终于在这一刻醒来了。修长浓密的睫羽略微颤抖的揭开，露出下面幽邃深沉的眸子。她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在看到他剧烈的咳嗽时，所有的意识都清醒过来。
“咳咳，咳咳咳……”咳嗽声突然停下。宗政梓墨惊讶的侧过头去，她醒了。她正紧紧的抱着自己。他不忍心的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头，用一贯的语气道：“你醒了！”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昂起头，亦笑起来。“嗯，有些累了，所以睡了一觉。”两个人话说的，就像是她刚刚睡下，隔了一夜又醒来，而他就这么宠溺的想着她醒来。一切，都不像是她昏迷五天一样。
邸释谦火气上来，愤愤然的甩袖出门。静若反握住他的手，笑靥如花，“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他微微一怔，转而拥住她。“对不起……”
所有的话，全都哽咽在喉咙，两个人只是相互拥着。雨，渐渐变小，透着夏日的清新传到屋子里。静若与宗政梓墨坐在床上，二人掌心相对。
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收回了手。“这蛊毒……我解不了。”
她是仙，是人人渴望的神仙，可是她却没有能力去救他。这到底是老天跟他们开的玩笑，还是他们真的没有缘分在一起。
宗政梓墨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嘴唇虽泛起了苍白，可是他依旧笑着说“没事，能和你一起度过剩下的日子，也死而无憾了！”
“不！”痛苦，早就笼罩了她一次，她不希望这样的事在今生还要重来一遍，“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墨，你告诉我，给你下毒的人是谁？”
“静……”他的指腹轻轻的摩砂她的眉梢，眼里充满了不舍，“你爱我吗？”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问，她的心里，明明就只有那个人。静若用力的点头，她爱，她怎么不爱，如果老天还要这样捉弄她，她情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去换他一生平安！
“我爱，我爱你！”纵然她爱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此刻听到她这句话，也该宽慰的笑了。宗政梓墨无力的笑了笑，眼中有幸福，有苦涩，有嫉妒，有不安……
“我有点累了！”
“那你休息休息！”
他轻颌首，由着她扶着自己睡下。静若披了件外衣，见他睡稳后，在他的全身加了一道护身符，这才匆匆离去。在她出门后，宗政梓墨却睁开了眼，看着她的衣诀消失在门口。
邸释谦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桌上摆了两杯茶。静若刚刚进屋，他便开口道：“坐下谈吧！”
静若有些错鄂。在所有人眼中，邸释谦就像是他的外表一样，有着孩子脾气，动不动便会发脾气，偶尔还像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对着静若痴痴傻傻的笑。今天他这么郑重的模样，到真让人诧异。
邸释谦仿佛看穿了她所想的，转过头来，语气不冷不淡：“你想问的，我都会回答你！来，坐吧！”
静若收回神，目光略垂，径直走到桌边，在他对面坐下。邸释谦忽而双手合十，一阵金光散出，包裹住整间屋子，将声音与外界隔绝开来。对于他如此细心，静若浅笑着开启了口：“我想知道的，只有两件事。”
邸释谦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茶，然后示意静若也喝一口。静若愣了愣，也没多想便喝了下去。她喝了茶，邸释谦的眼里先是震惊了下，转而又恢复正常，却是立即站起身来跪在地上，对着静若叩首道：“小道有眼不识泰山，有冒犯仙人之处，望仙人海涵！”
静若愣住，低头去看茶盏，底部还留着一小片黄符。原来是这样……望着地上的邸释谦，语气略带愠气，道：“你私自用测仙符探我仙根，叫我如何海涵？”
邸释谦听完，又重重的叩首。
他这模样，跟平常果然区别很大。静若噗哧笑开，说道：“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你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就是了！”
“是！”邸释谦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挺直上身，可人还依旧跪着。静若看着有些灼眼，索性让他起来，起先他还不敢，静若无奈只好施法让他站了起来。邸释谦左推右推就是不愿意再坐下。
“你要是不变回以前的样子，我还如何呆的下去？坐下吧！我不希望动手抹去你的记忆！”
邸释谦只好颤颤巍巍的坐下，可是这凳子是怎么也坐不习惯了，犹如针毡。静若看着好笑，邸释谦却是好苦。废话不多说，直接就切入了主题。“给墨下蛊毒的人是谁？”
邸释谦拱手道：“回仙子，是魔教教主殷无尘！”
“教主？”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最终停在千年前，“原来是蛊圣的后代！那他给墨下的，是哪种蛊毒？”
“情丝蛊毒！”
“情丝蛊毒？”蛊毒分上千种，可是这种蛊毒，她却闻所未闻，“这种蛊毒，为何我从未听过？”
邸释谦从袖口中掏出一条黄边米白色的锦帛，递给静若，解释道：“我道掌门风一阳说过，这种蛊毒是采用情花作饲料喂养的蛊虫，与以前的情蛊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这情丝蛊毒却能够依靠药物压制住毒发，而情蛊却不可。况且，掌门还说过，这情丝蛊毒一旦发作，梓墨的功力便会上涨两倍。既是毒药又是补药，毒的就是一旦动情，便生不如死，可是这背后的代价就是得到了高于平常两倍的功力！”
“情蛊！”
记忆仿佛回到了一个空白的阶段，心口骤然剧痛。有个人在她的心底喊着：“静儿……”仅仅只是一瞬，又消失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当她听到情蛊二字，她的心就会如此的痛？
邸释谦疑惑的唤了句：“仙子？”
静若全身颤栗了下，干咽了口口水，问道：“这种蛊毒，为什么仙法制止不了？”
邸释谦长叹了口气，道：“掌门说，梓墨他中的，并非一般蛊毒，这种毒虫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融入血液中，且滋生速度就非常的快，而蛊毒必须用三昧真火焚烧，否则除了解药无济于事。”
“殷无尘在哪儿？！”
静若的语气有些冰冷，邸释谦抬起头看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就在南安县。据闻，这北阴/门如今迁居至此，所以掌门才会让我与梓墨来此寻他，为求解药！”
静若慢慢的合上了眼，仿佛尘世沧桑都在这一刻涌入心头。她顿了顿，说道“那我的第二个问题，他的仇人……是谁？”
邸释谦沉默了一会，没有吭声。静若睁开眼又问了一遍，邸释谦踌躇了一会，开口道：“聂宜容，他的母亲！”
当静若回到宗政梓墨的屋子时，他还睡着。她坐在床边注视着他的脸。因为蛊毒的发作，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少。伸出食指，将神魂凝聚在指尖，点在他的眉心，进入他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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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孩童撕心裂肺的对着手执长剑，身染鲜血的女人吼着。
只见女人手中的长剑又刺进一个男人的身子。那个男人快要倒下的时候，转过头来对着孩童艰难的说道“墨儿，快…快…走！”说完，整个人就这么软绵绵的倒在地上，眼睛睁大，透着不甘。
“叔叔！”孩童依旧撕心裂肺的喊着每一个人。有舅舅，舅妈，表姐，还有他的，父亲！
女人的长剑杀光了百余人，尸体堆满了她的周围，血流成河。而那个女子的容颜因为血滴已经看不清容颜。只有她一身嫣红的血色，最耀眼夺目。孩童恐惧与失望的躲在一个男人身后，小脑袋伸出来，盯着女人一动不动。
男人青衿色的衣袍下摆，也染上了鲜血，可是他却傲骨锃锃的站着，眼里充满了无奈与痛苦。女人再度握紧了长剑，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来，眼里没有感情，只有嗜血的气息。
孩童的小手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袖，似是恐惧，又像是难过。男人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低下头，轻抚他的脑袋，笑道：“墨儿，你娘她是身不由己，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答应爹，千万不要去报仇！”
孩童呜噎一声，等到他擦了眼里的泪水时，他的父亲已经直扑向了长剑。刀子入肉，发出了最痛人的声音。血，源源不断的血从他的伤口里溢出。女人想要抽出长剑，可是一用力，才发现男人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剑身。
他的脸上，洋溢着最温和的笑容，看着女人嗜血的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再度一挺，整把剑都入了他的身。
“爹~~~~”孩童叫喊着，可是男人，却没有回头看他。女人的脸近在眼前，他伸出沾了自己血的手，想要为她擦去鼻翼上的一滴鲜血，可是怎么也擦不掉，反而抹了更多的血在她的脸上。
女人没有反抗，她的眼睛慢慢的有了焦点，当男人的手无力的垂下时，他也只能竭尽全力的说一句：“宜容，放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女人猛然挣开了握住长剑的手，砰砰的心跳声在撞击着她。“血……血……怎么都是血……”她喃喃自语，看着手上的血，开始惊恐。男人含笑，身子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跪了下来，可是他的头，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不…不……不会……不会的…”女人开始不敢相信，思绪开始紊乱。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的掉下来。她的手，颤抖的伸向男人，“相……相公……”她的丈夫，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而凶手，就是她本人。
“呜呜呜，嗯呜呜……”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让女人一愣。放眼望去，一个孩子正咬着唇，强忍着决堤的泪水，瞪着她，对，瞪！
女人最后的一片心墙都化成粉末，她把手收回来，朝着孩童挥了挥，对他柔声道：“墨儿，到娘这边来……”
“不！你不是我娘！我娘已经死了！”孩童倔强的表情，都跟他的父亲像极了。女人突然愣在原地，周围都是血，全是血，而她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杀人凶手，是她！更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连儿子，都差点给……
“墨儿，你恨……我？”她不敢相信，不敢去问，但是，她还是带有一点点的期望，听到他说不恨。因为，那是她的儿子啊！
孩童咬着牙，爆吼：“对，我恨你！我生生世世都会恨着你！我还会给爹他们报仇！”
我恨你……我生生世世的会恨你……
“恨？！”孩子的话一句一句的萦绕在她的耳边。亲生骨肉竟然会在一天亲口对她说恨这个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笑了，笑的那般的凄凉。仅一会儿，她便站起身来，恢复了一脸的冷漠，指着孩童说道：“好！你给我记住你今日的承诺！十年，我给你十年的时间变强大，要是十年后你仍旧杀不了我，我便杀了你！”
女人傲然的转过身去，可以看到她嘴里似乎还说着一句话，可是听不清，也无法再靠近。女人转身离去，孩童却倔强的一擦自己的泪，朝着另一边跑去。
周围的场景不再是血淋淋的一片，没有尸体，没有鲜血，只是一片空白。那个男孩依旧在前面跑着，越跑他的身子就开始变大，不！是长大。到最后，男孩的身影变得如同自己一样的大小。一身墨色衣袍，在风中张扬的飘着。
他的背影，好孤寂，好痛苦，好难受……
墨……墨……墨……
静若只是随心的喊了句，可他依旧背对着她。她想要靠近他，却发现当自己的手触碰到他时，他忽然倒在地上，手紧紧的捂住胸口。他的脖颈上，渐渐的浮现出一个情字。
“情丝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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