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爹死了，死在了粮食丰收，硕果累累的秋季。
她爹爹临死前还在念叨，希望小妞妞能够平平安安，一辈子再也不用经历生老病死；但，幼小的孩童哪里懂什么生老病死？
在她印象中，自己就是因为没有攥紧爹爹的衣角，自己的爹爹才会离开自己，去了他处。
这一次，她一定要攥紧娘亲的衣角，这样娘亲就不会离开自己！
母女俩翻山越岭跋涉这么远来到了京都，她从未松开过娘亲的衣角，怕娘亲也和爹爹一样，有一天忽然倒地不起，去了别处。
相比较下，母亲就显得更加狼狈。
瘦弱不堪的身子骨撑着一个宽大的衣袍，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好歹活着。
听见小妞妞说话，母亲低头慈爱挤出一丝丝笑容，没有说话。
太久没有进食，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能一路带着妞妞走到这里，全靠意志。
少女本弱，为母则刚！
她早已油尽灯枯，能平平安安的将妞妞送到京都，随意找个人家当丫鬟也好，送去勾栏也罢，总是一条活路。
路边白骨皑皑，坟冢林立。
她不恨，谁也不恨，只恨自己命不好，出生不好。
生下了妞妞，却无力将其抚养长大。
当城门大开的那一刻，锦衣卫声若洪钟：“诸君且稍等片刻！米粥，片刻就好！”
一声嘹亮的解释，却如同千斤坠一般从天而降，恶狠狠砸在了她的身上。
瞬间，脱力一般瘫坐在地，用尽最后力气慈爱的捧起妞妞脸颊，扯着嘴角嘱咐道：
“妞妞，母亲不能陪着你了，你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其实母亲有很多很多话想给你说，可是没机会了……那，是太子爷设下的粥铺，你排着队去领粥吃，一定一定要吃饱了再睡，知道了吗妞妞……”
话音落下，她身子一软面朝下扑倒在黄土地上。
她死了。
死在了终其一生都仰望的大秦京都外，死在了世世代代耕耘贡献的大秦国土之上。
明明距离粥铺只有半步之遥，只需要稍等片刻便有热气腾腾的米粥入肚，明明她自己就能照顾好妞妞。
可她还是死了，尸体被无情的踩在脚下，一旁是妞妞干哑的哭泣。
妞妞哭不出来了，只是坐在地上，不断的推着她，看着她被一个个难民争先恐后的践踏，看着她红彤彤的血肉暴露在外。
妞妞不懂，不懂为什么明明抓紧了母亲的衣角，为什么母亲还是睡了，扔下了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妞妞忽然闻到了一股异响，哭声戛然而止。
异香扑鼻！好像她过年时候才能喝到的肉粥！
可，这里怎么会有肉粥！？
怯生生抬头看去，却是瞧见了一白衣少年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站在她面前，如沐春风的笑意。
“喝肉粥吗？不过只能一次喝一点，喝多的话，会死掉的。”
眼前之人便是楚清秋，此刻的他正一身白衣穿梭在各个米粥铺子之间，不断捏着砂砾扔入锅中。
话很简单，有砂砾，你们就喝的慢，也就不会一次性喝下去太多而撑死了！
但，问题也随之出现。
楚光耀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搓了搓手，看着楚清秋正在端着肉粥和一个小乞丐说话，面露几分不屑劝道：
“大哥，这从何而来的小乞丐也值得您亲自端着米粥？随便吩咐给下人就是，您何必……”
话未说完，楚清秋如刀般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楚清秋双眸阴沉如水，鄙夷到了极致。
挑着眉深深恶狠狠剜了一眼楚光耀，不带分毫情绪呵斥道：
“退下！孤让你来此处监理施粥不是让你来这里监视孤的，哪里忙活去哪里，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此言一出楚光耀面色一寒，怒火只是在瞬间升腾。
楚清秋刚刚说什么？自己在这里，没有说话的份？
鄙夷看向楚清秋，双眉紧蹙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死死盯着楚清秋，不知该该如何反驳。
双拳攥紧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愤然而去。
至于楚清秋，此刻依旧是弯着腰站在小妞妞面前，如沐春风的笑容也是令刚失去母亲的小妞妞，第一次生出依赖感。
“大哥哥，母亲说过，陌生人的东西不能收……”
可，那股子香喷喷的味道，却是令她有些按捺不住，坐在地上不断吞咽着口水，双眼直勾勾盯着楚清秋手中端着的肉粥。
她好饿，那肉粥真的闻起来好香。
内心两个念头在不断冲击，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欲望。
小妞妞怯弱摇了摇头，伸出脏兮兮的双手推脱一番，将米粥推给了楚清秋，摇头果决拒绝道：
“您的好意妞妞心领了，但是妞妞不能吃，更不能随意接受陌生人给的任何东西，这是母亲吩咐妞妞的。”
话还未说完，楚清秋目光便落在了一旁已经被践踏成了肉糜的女人，沉默了。
她已经不成人样了，小妞妞还一直抓着她的衣角。
“你母亲去了其他的地方等着妞妞，而我是你母亲交代过，让我来照顾妞妞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想想，母亲交代给妞妞什么话？”
楚清秋微微一笑，将心底的愤恨全部压下，尽量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今日走来这么一圈，他看见了世间的一切悲惨，甚至看见了世间最为糜烂且恶心的一幕幕。
尤其，是眼前这一幕。
母亲与孩子，母亲已经不可能存活，但她却是将孩子带到了这里，带到了他们认为有活路的地方。
可谁能知道，京都内豪强一夜豪掷千金如同毛毛雨，而城楼外却是路边皑皑白骨，无一人收尸。
“母亲告诉妞妞说，只要太子爷施粥我就要去吃，吃饱了就休息，尽量要让自己活下去……”
“可是妞妞不懂，活下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不要我了，为什么要留下妞妞一个人？和爹爹一样，离开了妞妞，去了别的地方。”
话未说完楚清秋情绪险些崩溃，端着的碗都禁不住的颤抖。
“好妞妞，吃了吧，吃了之后好好睡一觉，哥哥带你去找你母亲和爹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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