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蔷不知作何表情，便点头，关于宫里的事情曾听皇甫德提起过，说二皇子封羽西因为火烧书院之事，差点遭逢贬谪，最后陛下法外开恩，他却是执迷去那佛寺修行，旁人看来不免唏嘘。
又聊了几句，话题微微尴尬，她欠声细语：“殿下既然还有事，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封羽及颔首，不舍的放她走了，那袅袅婷婷的背影，像是柳絮的姿容那般，柔软娇弱，软香绵延。
“殿下当初，为何要成全皇甫蔷和三皇子？”
“成全？在本太子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成全一说——可是，她的心，一开始就在三弟身上，本太子得不到她，你以为封羽锦能得到？”
封羽及谦逊温柔的模样顷刻土崩瓦解，他冷笑着，唇边是阴森的气息。
“那殿下的意思是？”
“令人作呕的两情相悦——本太子就要毁了它，皇甫蔷这个女人，亦是如此，不过在此之前，得靠她彻底打垮封羽锦。”
“殿下高明。”
“哼！封羽锦以为，他自己真的无懈可击吗？真是做梦！”
人是个奇怪的生物，一旦有了软肋，就全身都是破绽，之前的铜墙铁壁，铁骨铮铮，都一刻作废，最后在悄无声息间，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最怕在这危机四伏，杀伐暗涌的世道做梦，一梦是风花雪月，一梦是金石盟约，再梦一段兵戈铁马，君临天下，在天崩地裂之后才了解，原来梦醒处最是苦涩悲痛。
白云观很快就到了，皇甫蔷自从见了封羽及，情绪便有些低落，这些皇甫薇看在眼里，却不好多问，只是贴心的搀扶着她，一同走进了观里，道童在前方带路，拐了几条长道，露过一个清湖，到了莲花阁。
出来迎接她们是一个清秀的少年，穿着蓝色道服，背一把桃木剑，眼眸清澈，神采奕奕。
“两位居士，我是住持的座下弟子莲沁，今日家师出门做法，由莲沁接待二位。”
“有劳道长。”
“不必客气。”
说着，做一个“请”的动作，引着她们上了枣木回廊。
到了一间厢房前，莲沁微笑：“这便是莲清的住所，二位请便。”
二人点头致谢，待他走远，便推开了门。
皇甫婳此时正在桌前抄写法文，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还不知道，直到听见房门打开，屋子里一下子敞亮无比，她疑惑的抬头，便看见两个姐姐提着裙子进来了。
“姐姐…二姐！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皇甫婳惊喜的笑，将笔一放，合起了道书，急匆匆的上前去，一下就扑到皇甫蔷的怀中。
皇甫蔷宠爱的摸着她的发梢，左看看，右看看，一时语塞，忍不住的眼角酸涩，这才几日不见，她这可爱烂漫的妹妹竟瘦了许多……看得她是一阵猛烈的心疼。
“婳儿，在观里可好——有没有惹师父生气啊？”
皇甫薇依旧如往日一般，出言调笑，却也难以掩盖心酸。
“没有，婳儿特别乖，每日都有好好练功，师父都夸我了——”
皇甫婳骄傲的昂首，语气里都是高兴和兴奋。
“婳儿，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皇甫蔷拉过她的小手，望着手掌心的两三条长短不一的粉色伤痕问道。
“没事，是第一天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姐姐你看，都愈合了。”
她满不在乎的回答，好似那是一个勋章一般的存在，说起来的时候，居然还有些愉快和成就感。
两人对视一眼，不忍的扯出了微笑，却是心头针扎一样，她打小就是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今却要一人在观里习武练剑，怎么不让人担心。
“婳儿，要不姐姐去叫爹爹接你回去好了，这里环境清苦，沉闷无聊，可不比丞相府有趣。”
皇甫薇坐着提议道。
皇甫蔷也在一旁点头，附议道：“是啊，婳儿，你如何吃得起这种苦？”
谁知皇甫婳却是坚定的摇头，她捧下巴撑在桌子上，拉着皇甫蔷的手，秀眉一弯，道：“没事的，我都快要习惯了，其实观里特别好，不像姐姐们想象的糟糕，特别是师父，对我可好了——”
她边说边笑，眼眸如同月牙，脸颊都开出了美丽的花儿，看样子二人的担忧估计是多余的。
二人无奈，也尊重了她的决定，聊了几句，皇甫婳就拉着她们在观里闲逛起来，期间见了莲沁，他正在劈柴，额头都是细汗，扬着斧头一脸的刚毅。
“师兄。”
皇甫婳在不远处喊道，看他立刻抬头，笑容灿烂的挥挥手：“两位居士留下来用饭吧，今日挖了芋头，捞了鲤鱼。”
谢谢师兄。“
皇甫婳也笑得明媚，回道。
皇甫蔷和皇甫薇都感激的勾起嘴角，觉得莲沁倒是十分的贴心，又看皇甫婳的表情，两人定是相处得非常融洽，这才稍微舒心一些。
闲水阁楼下，赵书义理理衣襟，一摇扇子大步流星的到了里面，一个小厮看一见他就如获大赦，满面笑容道：“大公子，你可算来了，老爷和夫人都急坏了，说你再不来就找人去绑你了——”
“行了，我不是来了吗——刘家小姐也来了？”
“早来了，刘家老爷和夫人也来了，就等公子你呢——”
“排场那么大——不就是相个亲吗？都不知道能成不能成……”
赵书义耿直的嘟囔，小厮立马苦了一张脸，拉住他的胳膊：“哎呀，大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老爷夫人知道了可不得气死……”
“他们在哪呢？”
“小的带你去。”
“嗯，好。”
闲水阁和之前的金湘楼一样，都是贵族之地，洞天福邸，装饰富丽堂皇，奢华内涵，细致到门窗桌椅，都是出自长乐的木雕大师之手，更不用说菜品如何，光是这昳丽清新，又雅致高雅的气氛就足以说明一切。
闲水阁的二楼，来到一间叫“闲逸轩”的雅阁，门前侍童拂起金丝梨花的门帘，两边的玉佩偬偬脆响，流苏如月华一般柔软，划出泠泠光泽。
往里一看，果然是有五人坐着，赵儒尹和赵夫人正对着他。
赵儒尹眼神射来，快要把他挖出几个窟窿，赵书义想要不是那么多人在场，他爹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他呢——对上他庄重的眼神，赵书义却是开朗一笑，完全不在乎他快要爆发的怒火，一下走到了赵夫人身边，一抬手，歉意道：“请刘老爷和刘夫人莫要介意，晚辈因为一些琐事来晚了，也请刘小姐海涵，书义绝对没有轻视小姐之意。”
赵儒尹只好忍住怒火，脸色缓和了不少，微微有了笑意，和赵夫人一起给他打起圆场：“书义年轻不懂事，还请见谅，别看他表面上桀骜不驯，其实心地尤其善良，体贴细心。”
刘老爷和夫人都是宽厚一笑，纷纷表示不打紧，又道：“年轻人以事业为重，情有可原，日后若他有心学习，老夫也可指导一二。”
“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儒尹连连点头，推了一把赵书义：“书儿啊，你看刘小姐天姿国色，温婉贤淑，日后又有刘大人提点指导，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
赵儒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无非就是要他赶紧表态。
赵书义打量着刘家小姐，和他老爹形容的大同小异，生得是美丽动人，风华绝代，身上又有小家碧玉的淡雅气息，此刻正掩唇娇笑，看来是多半是不打算“反抗”这桩婚事了，他有些为难，面前佳人世间难寻，韶华正好，其实已经无可挑剔了，而气质与修养与赵书义想象的几乎一质，可是……
赵夫人见他没有说话，以为他是同意了，立刻眉开眼笑，攀着他的胳膊道：“既然这样，那么两家就商量一下婚期吧。”
刘家自然也没有意见，赵儒尹乃是兵部尚书，从各方面来说，这门亲事都是刘家高攀，能越快定下越好。
“娘…我…要不再等等吧——”
“等什么等！刘小姐这般优秀，你怎么还有意见？”
赵儒尹对他怒道，一拍桌子把刘家二老都给吓住了，刘小姐顾盼生辉，那双水眸看得他一时窘迫得很。
刘老爷似乎也不大高兴了，心想若是不愿意起先便不该来的，再一想，莫非赵书义的迟来是故意为之——他便更加的不快，眼睛凛然的望向赵书义：“赵公子对小女可是有什么异议，不妨大胆说来，我们好好探讨一番。”
眼看婚事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赵夫人逼于无奈，揪了一把赵书义的背，压低了声音道：“书儿，你这是想干什么啊！刘老爷可是城中的声望大家，若是一下把他给得罪了，那日后赵家与何人结亲去——”
“娘……”
赵书义本来想说话的，赵儒尹却是把此事彻底拍案了，他也不管他有没有意见，就只和刘老爷达成一致，约定了婚期。
“爹，下个月十五…太快了吧……”
他委屈的，有一种被人摁着上花轿的无奈。
“你闭嘴！”
赵儒尹喝道，青筋暴跳的，赵书义也不敢怎么样，只能把头低了，这时外面上菜的小厮也来了，两家就再次确定了婚期，确保没有异议之后，就此打住了。
赵书义觉得，这是他吃的最压抑的一次饭了，味同嚼蜡，如鲠在喉，相反刘家小姐却是笑靥如花，坦然自若，气度胜他几筹。
饭后，赵夫人亲昵的拉着刘小姐的手道：“时辰还早，让书儿陪你逛逛街市吧，他老是往外跑，一定知晓哪些地方有趣。”
那极力撮合的样子已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儿媳妇了，眼角的皱纹花儿一般舒展，赵书义感觉，这大概是她发自肺腑的笑了，只是自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书儿，娘和你说话呢？”
赵夫人看他心不在焉，有些愠怒，他立刻回过头去，不管说的是什么都一样的应下了，这才看她重拾了笑容：“书儿，一定要照顾好婉仪，万万不能有差错，听见了没？”
“娘，我知道了。”
他有些不耐烦，才记起刘家小姐唤作婉仪，来时爹娘就说了的——眉一皱，把扇子烦躁的收了。
赵儒尹叹息这着摇头，看他那不情愿的样子，负手和赵夫人走了，他的背影微微佝偻，日光下可以看见有些许的银丝。
“赵公子，其实你不愿与我成亲是吧？”
两人父母走远，刘婉仪温柔道。
赵书义楞住，一时无言，呆呆的望着街道，其实就连他也摸索不清自己的心意，与其说不想和一个刘小姐成亲，倒不如说他至今都没有依托婚姻的意向。
“赵公子莫非心里有人了，若是这样，婉仪愿意成全那位姑娘。”
刘婉仪倒是看得开，她淡淡的笑，眼角却有一丝哀伤，显得她楚楚可怜，娇弱无力。
“刘小姐误会了，我心里从未有人。”
他不同于往日的洒脱风流，话语间都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忧愁，就好像是雨夜的雏菊，硕大的花盘，被雨浇个通透，那种凉意，那种冰冷，感觉难受得很。
岚裳再一次回到那个冷清的巷口时，她终于承认自己是非常倒霉的迷路了，她望望明晃晃的天空，白云悠悠飘过，一切都显得如此的恬静平淡，她头疼的看了看身后，依旧没有发现樗北炎的影子，可能这一次他也忍受不了她了——她失落的想，看着脚尖，心一横，她进了不远处的客栈。
“老板，一间客房。”
“好嘞，二十文钱。”
掌柜头也没抬，继续痴迷的记账。
岚裳往腰间摸去，谁知腰上空落落的，她的钱袋已经不翼而飞了，她恼怒的咬唇：“该死的，一定是那个脏兮兮的家伙，不仅撞了我，还敢偷本姑娘的钱……”
说着，她愤怒的冲了出去，朝那巷子里面走去，随后抽出了软剑，骂道：“别让本姑娘逮住你，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就在要走到巷子尽头时，她身后突然听见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岚裳以为是樗北炎追来了，便有些高兴，她正要转头，却被人捂住了嘴巴，她欲要大喊，鼻腔便灌入了一股迷香，来不及出手就软软的倒了下去，一时天旋地转，她只看见一个男人狞笑的脸，然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亏得老子跟了她半个时辰——赶紧把她给送走，老子等着数钱呢——”
男人便是之前那个撞到她的乞丐，此刻甩着从她身上偷来的钱袋抹着下巴露出色眯眯的神情，他朝巷口一喊，立马有一个中年男人过来了，他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看见岚裳时笑得十分恐怖：“难得一见的好货色啊——呦，还舞刀弄枪的，还好药下得重……”
“行了，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知道了，催什么催，真是烦人……”
中年男人不耐烦的撇撇嘴，把岚裳背到了背上，软剑从她手里滑落，被乞丐一脚踹到了墙角，他又从袖子里翻出了一个黑色布袋，直接套到了岚裳头上。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一个偏僻的大院子里，推开了斑驳的木门，大喊一句：“陈婆，快出来！给你看看今天的宝贝！”
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从屋子里甩着艳红的帕子出来了，她不耐烦的打着哈欠，嫣红的指甲翘起了兰花指，慵懒的抚抚发髻，瞥了一眼两人：“给我瞧瞧，你们嘴里说的宝贝。”
刀疤男人就把岚裳放下，让她坐在了凳子上，乞丐把她扶住，揭开了她脸上的袋子，那清丽俏美的容颜就露了出来，饶是陈婆见过无数各种各样类型的美人此时也不得不被惊艳住了，她眼眸睁大着看了许久，又捏起岚裳的下巴，频频赞叹：“确实生得绝美无双，又自带一股清新的英气，贵族之气浑然天成——等等，你们在哪抓来的，不会是城里官家的小姐吧？”
“不可能，我在街上跟了有几天了，她身边就有一个小白脸，平常就住在街上的客栈，估计是城外的，陈婆尽管放心收了。”
陈婆皮笑肉不笑，懒懒道：“说吧，要多少钱？”
两人对视，伸出了五个手指。
陈婆吓得眼睛珠子掉出来，啐了一口唾沫，气急败坏道：“最多四百两，一个子儿也多不得！”
“陈婆，这可是一等一的美人，一下子少个一百两……”
乞丐苦着脸。
“你方才都说了，她身边还有个男人，万一不是雏儿，那老娘不是赔本了——四百两，爱要不要！”
陈婆理直气壮道，眼里却透出十足的狡猾。
“行行行，就四百两……”
乞丐知晓陈婆的厉害，也不与她争辩，万一一来二去，她又压价怎么办——
陈婆得意的昂首，朝屋子里喊了几声，就有人把岚裳抬了进去，她憋不住的笑意，给钱的手都利落了不少，一沓银票给了出去，她却好似无所谓一般的哼起了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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