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
结束了“年假”的李铁锤带着二十多个社员重新返回改造厂。
歇了十多天的机器需要重新维护，车间内也需要打扫。
李铁锤把这些任务布置给了赵师傅，然后带着周有志来到了厂长办公室内。
“铁锤同志，我刚想去找你，咱们改造厂又接到了二十台挂车的订单....”
张厂长一看到李铁锤就兴奋的喊了起来，五十多岁的他此时高兴得就像是个孩子。
在年底的县大会上，改造厂因为成绩突出得到了领导的表扬，张厂长还当着全县领导的面做了汇报。
光荣啊！
看到李铁锤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张厂长愣了片刻，问道：“铁锤，这位是？”
“厂长，他叫周有志，是从京城来的知青.....”
李铁锤把周有志的情况讲了一遍，将张厂长拉到一旁，小声说道：“厂长，此人虽只有高中学历，但是其父母都是教授学者，家学渊源，其在机械设计方面特别有造诣，我们挂车车间需要这样的人才！”
知青想要进城工作的难度远高于社员。
如果换成以前的话，张厂长还真不能答应李铁锤的要求。
但是，现在挂车车间已经成了改造厂的王牌车间，成了改造厂的希望。
特别是李铁锤一个“需要”直接拔高了周有志的重要性。
张厂长也清楚，整个改造厂其实就是个草台班子。
就算是技术科里的那些技术员也都是半路出家的，压根无法满足挂车车间的需求。
现在挂车车间全靠李铁锤一个人撑着....
思虑至此，张厂长点头道：“铁锤主任，这事儿交给我吧，我现在就去县里面跑手续。”
“谢了。”
李铁锤看到周有志还呆愣在原地，冲他招招手说道：“周有志，赶紧过来感谢张厂长。”
周有志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时间惊住了，听到喊声后，忙快步上前对张厂长连连感谢。
“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忙着谢我。”
张厂长虽表现得很谦逊。
但是李铁锤知道，他跟上面的关系很好，只要愿意出面，肯定能解决问题。
事情跟李铁锤预料的一样，张厂长只花了不到五天功夫就将周有志调到了改造厂挂车车间。
不过并不能担任领导，只能以工人身份工作。
“周有志同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挂车车间内一名光荣的工人，我希望你能够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为建设国家，为建设改造厂作出贡献。”
当张厂长将职工证交给周有志，周有志打开来，看着上面身份一栏里那鲜艳夺目的工人两字时，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婆娑。
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
周有志在被赶出京城，乘坐火车来到偏僻的靠山屯的时候没有哭。
在因为不会用锄头被生产队长训斥的时候，没有哭。
在大山上为了救自己的同伴，掉进沟渠里，摔断腿的时候也没有哭。
但是现在他哭了。
他知道自己从此终于能够挺直胸膛了。
昔日遮挡在他脑袋上的乌云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离开了厂长办公室，周有志突然一把攥住了李铁锤的双手。
“铁锤，谢谢了。”
“客气啥，咱们是好兄弟嘛，你要是真感谢我，就帮我尽快把那些图纸搞出来。”李铁锤哈哈笑道。
提起那些图纸，周有志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过年前，李铁锤见周有志的腿伤继续耽误下去的话，搞不好会截肢。
所以便以民兵队去县城武装部汇报工作的名义，偷偷将周有志装在了拖拉机车斗里，把他带到了县医院里。
肾虚医生在检查了周有志的腿之后，惊得脸色铁青，表示如果再晚送来几天，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肾虚医生当天就给周有志动了手术，让他暂时住在了县医院急诊室后面的小屋里。
因为缺少麻药，周有志疼得额头冒出斗大的汗滴，李铁锤想到了一个止疼的办法。
他将收割机的图纸从办公室里抱给了周有志，让周有志想办法把那些图纸转换成正规的机械图纸。
周有志最开始对这种办法还有些不以为然。
但是当他拿起一张图纸后，顿时被图纸上面精妙的设计所以吸引了，竟然真的忘掉了腿疼。
图纸上的收割机设计精妙，并且还特别的实用，周有志预估按照图纸制造出来的收割机，收割效率要远超国内任何一种收割机。
这也是周有志决定答应加入改造厂的重要原因。
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即使明知道这从某种程度上，也是李铁锤的“施舍”。
“铁锤主任，你放心吧，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帮你把收割机设计出来。”周有志挺起了胸膛，神情坚毅。
李铁锤重重拍拍他的肩膀：“留着你这条命，咱们以后还要干大事儿呢！”
干大事儿....周有志紧紧攥起了拳头，浑身充满了雄心斗志。
.....
李铁锤的三月是在繁忙中度过的，每天不是在车间里招呼生产工作，就是在办公室里同周有志一块研究收割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河边的柳树抽芽了，路边的迎春花开了。
一天，李铁锤正在车间里忙碌，秦大爷拿着邮包从外面走了进来。
“铁锤主任，有你的信件，是从京城来的。”
“从京城来的？”李铁锤下意识的想到柳晏荷的父母，但是又觉得不对劲。
柳晏荷为了不耽误孩子们学习，准备趁着暑假前往京城看望父母。
这时候，她父母不可能寄信过来。
“好像是什么杂志社.....”
从秦大爷手里接过邮包，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
杂志的封面上写了《华夏农业机械》几个字样。
赵师傅刚好晃悠过来，看到杂志，顿时瞪大了眼睛：“铁锤主任，咱们改造厂是小厂子，没有必要订阅这种高档杂志。”
“高档杂志？”
“是啊，《华夏农业机械》是国内有名的农业机械期刊，不过上面刊登的文章偏理论一些，跟咱没啥关系。”
赵师傅现在积极进取，前不久还报名参加了函授班，从老师那里了解到了这些知识。
说着话，他有些好奇的拿过期刊，翻了一页。
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他就呆愣在了原地，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赵师傅忍不住吞咽了口水，嗓子里挤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声音：“《液压系统在挂车侧翻中的作用》....作者松原改造厂李铁锤.....”
“铁锤主任，这是你撰写的文章？”
“咱们厂还有别人叫李铁锤吗？”李铁锤呵呵笑，看来赵书言还挺能干的，竟然把文章发表在了如此重要的期刊上，如此一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赵师傅在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之后，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大家伙快来看看啊，咱们的铁锤主任发表文章了！”
在这年月，无论是报纸还是期刊，凡是印刷在纸张上的东西都是权威。
工人们闻言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围了过来。
“发表文章....咱的铁锤主任变成大才子了啊！”
“听说这还是全国最著名的农业机械期刊呢。”
“铁锤主任要出名了！”
....
李铁锤的文章登上期刊的消息不胫而走。
中午的时候，厂里的大广播中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好消息，好消息，各位工人同志请注意，咱们厂挂车车间主任李铁锤同志，认真钻研机械理论知识，凭借独创的液压侧翻技术，在著名期刊《华夏农业机械》上发表了一篇重要文章。
让我们对李铁锤同志表示祝贺，希望全厂职工能够学习李铁锤同志精益求精，认真钻研的精神。”
哗。
食堂内响起了一阵热烈掌声。
虽然工人们不知道啥是《华夏农业机械》，但是广播里说了，那是全国著名杂志。
全国啊，比松原可大多了。
李铁锤厉害了！
伴随着期刊而来的，还有十块钱稿费，李铁锤当晚让食堂采购了一批蔬菜和几斤肉，在车间里摆了一桌子宴席，请几个车间的主要领导和技术员美美的吃了一顿。
就在李铁锤很欢乐的时候，远在吉春的解放车挂车车间内。
一辆崭新的挂车正式完工。
车间主任看着前来提货的地方农机站站长，骄傲的介绍道：“章主任，这是我们解放厂最新研制的挂车，可以在满载的情况下实现侧翻，大大减少工人的劳动量。”
章主任皱皱眉头说道：“陈主任，这话有点问题吧，据我所知，侧翻挂车是松原一个小机械厂最先搞出来的。”
这货是来砸场子的吧....车间主任神情不变，祭出了早就预备好的说法：“我们厂的液压侧翻跟松原改造厂的液压侧翻完全不同。
再说了，我们的侧翻挂车比松原改造厂的挂车便宜，质量还好，牌子又大。”
“前面的我们也搞不懂，不过便宜倒是真的，松原改造厂的液压侧翻挂车确实质量很好，就是价格太贵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来到你们厂里购买挂车。”
听到这话，车间主任气得差点喷出血来。
解放厂是国内挂车领域的龙头老大。
在以往，厂内生产出来的挂车供不应求，这些地方农机站的领导都需要走关系才能拿到挂车指标。
他们见到车间主任都得毕恭毕敬的。
谁知道，液压侧翻挂车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因为载重量大，使用方便等特点，那些农机站的人再也不肯购买普通的挂车了。
好在解放厂早有准备，利用曾经在松原看过实物的张书和绘制出来的设计图，硬生生的搞清楚液压侧翻的原理，并根据设计图生产出了液压侧翻挂车。
解放厂立刻把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准备迎接雪花般飞来的订单。
但是让解放厂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农机站的人都觉得松原液压侧翻挂车才是国内最高的侧翻挂车。
挂车哪家强？首选松原改造厂！
还是军工挂车。
军工你个瘪犊子啊，你就给营区供应了十几辆挂车，就成军工挂车了？
啥，营区的人也参与了挂车的设计....那没事儿了。
总之。
解放厂发现自己按照原价卖不掉挂车了，只能咬咬牙采取了讲价策略，一辆挂车降价五百块钱。
这才有贪便宜的客户前来购买。
堂堂国内挂车的龙头，现在竟然落得如此处境，车间主任觉得很憋屈。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场巨大的风波正等着解放厂。
.....
松原改造厂内，李铁锤正在办公室内忙碌，赵师傅拿着一封信件推开办公室的门，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老赵，火烧屁股了？”
“跟火烧屁股差不多。”
赵师傅将信件摆在桌子上，气呼呼的说道：“最近我在跟吉春几个农机站回访的时候，那些农机站的领导来信表示，咱们厂的挂车太贵了。
现在解放厂也生产出了液压侧翻挂车，要是咱们不降价的话，他们下次会选择解放厂。”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解放厂也太不是东西了，竟然偷偷摸摸的生产液压侧翻挂车。”
“这事儿，先上报给厂里面吧。”李铁锤淡淡的说道。
.....
液压侧翻挂车是松原农业机械改造厂的命根子，现在国内有了第二家能够生产液压挂车的厂家，改造厂的领导都特别重视。
当天厂里面就召开了厂委扩大会议。
张厂长面色凝重的翻了翻信件，说道：“现在解放厂来势汹汹，大家伙议一议，咱们该如何应对。”
那些领导们顿时议论起来。
“解放厂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不是明抢吗？”
“是啊，当初咱们就不该把那两个小偷放走。”
“就算那两个人被抓起来，关几年，解放厂还是能从他们那里搞到图纸，咱又不能把他们毙了。”
....
议论声不断，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提出有用的建议。
陈副厂长叹口气道：“老张啊，这事儿我看是没办法解决的。
刚才我已经跟解放厂打过电话了，他们声称自己是独立设计出了液压侧翻系统。
并且还不承认咱们拥有液压侧翻系统的独创权。”
张主任点头说道：“解放厂是国内大厂，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斗，我看啊，咱们应该降价，争取再拿到一些订单。”
张厂长也清楚改造厂不可能是解放厂的对手。
但是一想到，改造厂的大好局面，就要被破坏了，他特别不甘心。
张厂长看到李铁锤一直淡淡的抽着烟不吭声，好奇的问道：“铁锤主任，你什么看法。”
“啪”
一本期刊杂志被李铁锤拍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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