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押室内。
斜躺在稻草上，盯着乌黑的顶棚，刘厂长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当听闻工作组要接管京城内燃厂时，刘厂长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对于这类手段，他并不陌生，毕竟当年他就是凭借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接管，才登上了京城内燃厂厂长的宝座。
所以，刘厂长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便已然勾勒出了应对之策。
所以刘厂长的反应也不可谓不迅速。
他不假思索地即刻命令保卫科邹科长，带领着一众保卫干事，务必将工作组拒之门外，哪怕会因此引发流血冲突，也在所不惜。
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沉重的闷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此次随同工作组前来的，竟然还有第 6坦克团的张科杰团长以及几十名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大兵。
当保卫科的干事们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和寒光闪烁的武器时，他们的勇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李铁锤以工作组副组长的身份，雷厉风行地下达命令，将刘厂长和他那帮子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厂领导们统统关押了起来。
不过。
在短暂的消沉之后，他很快便稳住了心神，重新振作了起来。
刘厂长深知，自己在内燃厂多年的经营，早已编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关系网。
上至负责生产的副厂长，掌控着工厂的核心运作。
下到技术部门的领导。
再到各个车间的车间主任，管理着基层的生产环节。
这些关键位置上，全都是他的心腹之人。
京城内燃厂是国内最大的发动机生产工厂，负责为国内七八个大型工厂提供发动机，还担负部分军工生产任务。
在刘厂长看来，一旦内燃厂的生产陷入停滞，那么无需他亲自托关系运作，上级部门便会因为生产中断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而怪罪下来。
“李铁锤是吧....这次你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刘厂长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冷笑。
.....
事情跟刘厂长预料的一样。
上午九点半，在以往这个时间点，京城内燃厂现在已经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生产局面了。
然而此刻，整个内燃厂却被一种莫名的恐慌和不安所笼罩。
三车间的工人们刚接到了车间主任的通知，上面把刘厂长抓了，是要裁撤掉京城内燃厂。
这对于工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们虽然端着铁饭碗，可一旦被流转到其他工厂，工资将会大幅减少，福利补贴也会全部取消。
“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不能任由工作组胡来。各位工人师傅，走，咱们去找工作组说道说道！”三车间内，车间主任陈大明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
几个年轻的工人顿时被鼓动了起来，抄起钢钎和锤头就要冲出车间。
车间内的八级工人刘祥走出来，挡在了那些工人们的面前：“大家伙别着急，现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们这样干，只会激化矛盾。”
陈大明看到刘祥出面，心中猛地一跳，笑道：“刘师傅，您思想觉悟高，但是您是大师傅，就算内燃厂被裁撤，您到了别的工厂，那也是香饽饽。
我们这些工人就不同了，咱们厂效益好，能领三四十块钱的工资，要是分到别的厂子，估计也就二十多块钱的工资。根本养不了家！”
那些工人们闻言，情绪更加高涨了：“内燃厂是我们工人的内燃厂，绝对不允许工作组乱来。”
那些工人们簇拥着要走出车间。
“都给我站住！”
这时候，刘祥猛地一声暴呵，将他们生生的拦在了原地。
“别人不了解咱们车间里的事情，你们还不了解吗？陈主任是什么人，那是刘厂长的远房妹夫！”
“咱们要相信组织，相信部委，相信工作组！”
刘祥是车间里的大师傅，车间里有不少工人都是他的徒弟，闻言，那些工人纷纷站了出来。
“没错，现在刘厂长和几个副厂长确实是被抓了，但是并没有新情况传出来。”
“咱们不能着急，上了坏人的当。”
“谁今天要是敢走出去，以后就别跟我一个班组了。”
在这些工人的压制下，那几个挑头闹事儿工人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下去。
陈主任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却没有办法。
毕竟现在他要是再坚持，恐怕会被这些工人识破。
同样的场面发生在其他车间、后勤部门、宣传科、物资科、计划调度科......
虽然有些有心人挑拨，但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虽然造成了不少负面影响，却没有闹出大的冲突。
但是照此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会议室内。
工作组的周组长有些担心的看着李铁锤：“铁锤同志，部里面确实答应由你来清查京城内燃厂，但是如果迟迟不复工，闹出什么乱子，就算是有周部长....恐怕....”
周组长想起这些事儿，就觉得头疼。
李铁锤认为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研制出柴油版V8发动机，并且生产出合格的产品，需要对京城内燃厂进行全面整顿。
部里面也了解京城内燃厂的情况，周部长也未尝没有把李铁锤当成一把尖刀的想法。
只不过，周部长以为李铁锤最多也就是把刘厂长拿下来，然后杀鸡儆猴看，镇住那些厂领导们。
但是。
万万没想到啊。
李铁锤不但杀了鸡，现在还要把猴都杀了。
一下子直接抓了十几个厂领导，这在以往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事情闹得越大，就越难以收场。
周组长的意思很明确，要是真的引发了大乱子，就算是周部长，也很难保住李铁锤。
李铁锤理解周组长的好意，笑着说道：“老周，你放心，我会尽快结束这场乱子。”
“怎么，你要放一些人了？这样也好，这帮家伙害怕了，肯定会配合我们的工作。”周组长觉得李铁锤的办法好极了。
“放人？不不不，老周，你误会了，咱们现在之所以会有点被动，不是因为抓了人，而是抓的人不够多。”
李铁锤嘿嘿一笑：“只要把闹事儿的人全都抓完了，内燃机厂不就平静下来了吗？”
“啊？全都抓起来.....”周组长揉揉耳朵，震惊道：“铁锤啊，要是人都抓起来了，工作谁来干？”
“呵，抓了车间主任还有副主任，抓了副主任还有组长，老周啊，国营工厂里，最不缺的就是领导。”
“......”
周组长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毕竟像京城内燃厂这样的工厂，一个车间主任竟然配备了七个车间副主任，还有十七个组长，五十多个副组长。
他深吸一口气：“不过，咱抓人总得需要理由吧？”
“当然。”李铁锤扭头看向张科杰团长：“老张，我要的人你带来了吗？”
“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张科杰团长特别兴奋。
在他看来，就该像李铁锤这样重拳出击，将那些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走，带我去见见。”
在会议室的外面，李铁锤见到了京城内燃厂保卫科的前任科长季舟。
季舟本来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着天伦之乐。
结果一群大兵突然冲进屋里，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带到了京城内燃厂。
在来的路上，季舟得知了工作组的事情，还听说了刘厂长和几个厂领导被关押的消息。
面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工作组组长，季舟表现得异常平静。
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子，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李，李组长，您找我....”
“别紧张。”李铁锤说着话，从兜里面摸出根烟，递给季舟，待季舟慌忙不迭的接过后，还拢着手给他点上。
“季科长，刚才我在档案里看了，您退休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好像是病退。”说着话，李铁锤上下打量季舟。
这位老保卫科长也就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只不过因为头发全都白了，所以显得年纪大了一点。
但是，他身体强壮，劳动布下微微隆起的肌肉，足以说明他并没有疏于锻炼。
提起退休的话题，季舟的神情有些难看了：“人退都退了，说这些事儿干啥，你们要是没啥事，我还得回去哄孙子呢。”
说着话，季舟压根没给李铁锤留面子，转身就要走。
一个工作组的干事见状，立刻上前拦住了他，：“季舟，你什么态度？你虽然不是科长了。
你也是组织里的人，怎么能这么没有思想觉悟呢？”
“组织？当年我向上面反映情况的时候.....”季舟当时就恼怒了，一直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他话说一半，李铁锤突然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季科长，慎言！”
暴怒中的季舟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不过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诶，你这老同志，什么思想觉悟……”工作组的干事常年在部委工作，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倔强、毫不配合的人。
“行了，小刘，这里没你什么事情了，你先回会议室吧。”李铁锤出言拦住了干事。
然后冲着季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季科长，咱们单独聊聊。”
季舟身为老保卫科科长，自然明白工作组把他请来的目的。
他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不配合。
是因为他曾经对这个工厂充满了希望，却一次次地失望，已经彻底寒心了，所以不愿意再介入京城内燃厂的事情。
不过面对李铁锤的邀请，他却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
‘就当做刚才这小子帮我的回报吧，不过等会还是想办法拒了....’
打定主意后，季舟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办公楼后的小路漫步。
会议室内，周组长看着两人，微微皱起眉头：“铁锤同志想让季舟帮忙，估计是打错算盘了。”
事实上，在工作组成立之后，周组长就仔细调阅了季舟的档案。
他发现这位老科长当年没少向上级告状，反映京城内燃厂的种种问题。
可当时局势混乱，季舟反应的情况非但没有得到重视和落实，反而被刘厂长知晓了。
经过五次三番的折腾，季舟彻底失去了信心，心灰意冷之下，只能选择提前退休。
周组长曾经派人去请季舟，希望他能把当年的事情讲出来，为工作组提供一些线索和帮助。
可派出去的人，却被季舟毫不留情地撵了出来。
这一次，要不是坦克团的同志出面，强行把季舟带来，这个倔强的老头绝对不会再踏入京城内燃厂半步。
只是出乎周组长预料的是，十分钟后，李铁锤带着季舟回到了会议室内。
他当众宣布季舟加入工作组，负责清查工作。
此话一出，周组长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季科长，您真的愿意帮忙？”
“我帮的不是工作组的忙！是纯粹看在铁锤同志的面子上。”
季舟依然没有什么好气，不过工作却非常积极，很快他就让周组长明白为何李铁锤要亲自把他请来了。
“我们厂里面的领导并不全都跟刘厂长是一丘之貉，像负责技术的张副厂长，厂办的陈副主任，后勤处的刘副处长....”
季舟一连说出了十几个名字后，加重语气：“他们当年也看不过刘厂长的作派。
只不过考虑到内燃厂的稳定，才不得不对刘厂长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周组长大喜，连忙将这些名字记在了本子上。
有了这些厂领导，那么内燃厂的日常运营就不成问题了。
李铁锤接着问：“当年你反应的那些情况，据后来档案上记载，你的证据全都丢失了，涉嫌诬告。
不过我相信，你身为老保卫，不可能不留下副本吧？”
“副本？铁锤同志，您也太小看我了，那帮兔崽子哪里是我的对手。那些账本全都被我藏了起来。”季舟道。
“好！只要有了那些账本，咱们就有了证据，然后就可以大干一场了。”周组长激动得攥起了拳头。
随后，季舟亲自代表工作组跟张副厂长和那些厂领导谈了话。
季舟当年敢以一己之力单挑刘副厂长，深得这些厂领导的信任。
他们此时也意识到了，这次的工作组并不仅仅是走走流程，而是要彻底改变内燃厂。
刘副厂长和那些厂领导们答应回到工作岗位上，尽快协调生产工作。
不过，现在还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的车间依然一片混乱。
虽然有那些老工人的协调，但是在那些有心人的故意挑拨下，即将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铁锤组长，要不要我派人把那些车间主任都先抓了？”张科杰团长主动请缨。
李铁锤摆摆手：“老张，一旦咱们派人进入车间，那些车间主任肯定会借机生事儿，到时候局势不堪设想。”
李铁锤没想在柳宗山那里听说当年的事情。
一旦局面混乱起来，那么即使最后平定下来，车间里的设备也会变成一堆废铁。
“那现在怎么办？”
李铁锤站起身：“通知播音室，准备好大喇叭，我要对工人们同志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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