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灰矮粗糙的东平舒城头，蒋奇仰头静静享受最后的温暖。
城下，龙且在甲士护卫下进入一箭之地，亲自劝降，大嗓门震得城头灰尘“扑簌簌”往下掉。蒋奇猛然睁眼，接过弓箭，一箭射到龙且脚下五步处，怒道：“我生为袁氏人，死为袁氏鬼，贼子速来攻城！”
龙且叹道：“足下忠义，却只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你就不考虑考虑城中的百姓吗？眼下城内饥馑，每过一日，冻馁而死者不计其数。足下一人死了，成全美名，那些老百姓呢？他们有什么罪过？”
“休得巧言令色，若尔等不兴兵犯境，焉有如此惨剧？”蒋奇弯弓搭箭，直指龙且心脏，“汝且速退！”
今天算是遇到死心眼了，龙且回到大营，对高顺道：“吃过早饭，休整半个时辰，然后——”他指着小小的城池，“擂鼓攻城！”
阎忠回到幽州大营的时候，攻城战正进行到最惨烈阶段，不过守军饿得头晕眼花，刀都拿不稳了，第一线参与攻城的是高顺训练的陷阵营战士，已经登城站稳脚跟，破城只是时间问题了。阎忠入了帅帐，龙且嘘寒问暖一番，置酒款待。阎忠说了冀州之事，特意点出袁绍会对冀州鹰派，也就是闵纯、耿武等人下毒手，龙且惊道：“这可如何是好？若韩馥胆怯，让冀州于袁绍，我们不是白来一趟？不行，传令，攻下东平舒即刻拔营，袁绍不主动找我们决战，我们就去找他！”
辛评、审配劝住，阎忠笑道：“左都督不必慌张，忠料定此时此刻韩文节绝不会让出冀州。”
席间除了高顺、裴元绍、周仓去指挥攻城，张郃、高览均在座，张郃心念冀州一众老朋友的安危，忙道：“请君毅先生快快道明缘由。”高览也把目光投过来。
阎忠道：“眼下我军与袁兵交战，未分胜负，韩馥和冀州文武只会作壁上观，因为让了冀州给袁绍，一旦我军大胜，韩馥处境尴尬，难以容身。而袁绍戕害冀州忠臣，起到的最大作用是韩馥吓破胆，袁绍最缺的是粮草，所以勒索韩馥一批粮草最紧要。”
龙且皱眉道：“原来袁绍的目的是这个，君毅先生可有良策应对？”
阎忠摇头道：“冀州之事，实则就是渤海之事，只要袁绍败北，冀州的世家豪强就会抛弃袁绍，选择主公。说到底，袁家再有金字招牌，没实力凭什么让别人为他袁绍效命？”
正说间，探马入报：“将军，渤海有援兵来，约五千之数，一个时辰后能到我军二十里外。”
“终于来了。”龙且拍案而起。
辛评道：“左都督，评有一计，如此如此……”
龙且从之，下令高顺加紧进攻，三刻之内必须破城。
……
被袁绍任命为奋威校尉的淳于琼带着五千大军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东平舒二十里外。派出去的探马陆续回报：幽州军三面围攻东平舒甚急，只留东门不围。
围三阙一，兵法中很常用的一招，给守军一线生路，可以避免鱼死网破。
淳于琼没想太多，带兵绕过幽州大营，赶到东门城下，呼叫开门。守卫东门的军官探出头，见是“袁”字大旗，询问两句，便大开城门，把人放了进来。五千袁军蜂拥而入，淳于琼全副披挂，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中间。前军已经通过城门，淳于琼将大刀横在马上，心底莫名起了寒意，忽然前后军同时起了骚乱，夹在中间的人不明所以。淳于琼脑子里“轰”地一声爆响，狂吼道：“中计了，迎敌！”
幽州兵一路从城内街道杀出，一路从城外军营杀出，袁军措手不及，被堵在城门处，首尾不能相顾，顿时大乱。淳于琼冷汗直流，想着先杀出去再说，掉转马头，带人往城外冲，拦路的就是自己人也砍翻再说，正撞上杀得手软的幽州大将裴元绍。
裴元绍见他铠甲璀璨，心知是条大鱼，吼了一嗓子，兜头一刀劈落，淳于琼用刀架住。
当！
淳于琼手臂发麻，裴元绍也不好受，两人半斤对八两，战到一处。淳于琼急着突围，几次要跑，都被缠得脱不开身。周仓赶来，一见之下狂喜：“裴大哥，小弟来也！”
周仓武艺在裴元绍之上，且力大无穷，一刀砍来，淳于琼逼开裴元绍，连忙招架。由于没料到周仓的力气远超于己，登时虎口崩裂出血，腹内翻滚，十分难受。周仓眉毛上挑，更是高兴：“好小子，再吃我一刀！”
勉强接了三刀，淳于琼喉咙里仿佛卡了肿块，呼吸困难，裴元绍抓住机会，侧面砍出一刀。恰时周仓出招，淳于琼眼前一花，已被乱刃分尸。裴元绍取了人头，挑在旗杆上喝令袁兵投降，瞬间兵器落地声“哗啦”一片，袁兵军心涣散，降者无数。
龙且将东平舒官衙作为自己的临时官邸，得知城门处的战斗以完胜告终，五千袁军死了数百，投降的超过四千。他笑容满面，对辛评说：“幸用先生之计，才能取胜。”
辛评谦虚道：“若不破城，评所献之计亦无用武之地，最大的功臣当是高将军。”这计策太简单了，先把城池攻克，利用时间差换上敌人服装，把人放进来关门打狗。如果淳于琼谨慎一点，或者高顺不能快速拔城，就会有变数。
审配从外面进来，禀告道：“蒋奇已被活捉，不愿投降，左都督准备怎么处置？”
龙且想了想道：“把他带进来。”
审配露出一个为难地表情：“这……蒋奇不愿走进官衙。”
龙且笑道：“是条汉子，你们说，我是让人把他抬进来，还是马上传令斩首示众？”
众人面面相觑，高顺起身道：“左都督，顺以为蒋奇忠义之士，既然不肯投降，不如全其忠义，然后将尸首送还袁绍。”
“雁冰言之有理。”龙且也是这样想的。
阎忠眼珠一转，有了鬼点子：“不，不能杀了蒋奇，既然蒋奇乃忠义之士，不如放还，让他继续给袁绍效命。此外，左都督再修书一封，言明蒋奇忠义，左都督及我幽州将士敬佩不已，故而不忍加害，特意送还。惟愿袁本初善加重用，来日战场相斗，我幽州军堂堂正正与之一决胜负。”
龙且有点晕，问：“君毅先生这是何意呀？”不杀蒋奇可以理解，特意给袁绍写信是什么操作？
“左都督若无意动笔，这封信就由忠代笔好了，忠保证，字字属实，绝不会捏造半个字。”阎忠没有明说。
辛评、审配、张郃俱是眼冒精光，龙且道：“好吧，就依先生。”
裴元绍也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把剑：“左都督，这是袁军主将淳于琼的佩剑，末将看材质不凡，特来献上。”
龙且是爱剑之人，连忙接过，出鞘试了一下，弧度精准，十分爽利，不输给幽州的能工巧匠。高览在他身边，细心指点：“左都督请看，这里有字。”
靠近剑柄的位置，有两个小篆刻的字：莫邪。
龙且动容道：“难道是春秋时干将莫邪夫妇铸造雌雄双剑之一的莫邪剑？”
阎忠等人也过来观看，辛评博学多闻，摇头道：“且不说干将莫邪只是传说，就算是真的，两把神兵也已失传。淳于琼乃孝灵皇帝所置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右校尉，当年先帝命尚方监铸八剑以赐之，淳于琼也在其列，应该就是这把莫邪。”
龙且爱不释手，细细抚摸剑身：“不管是哪一把莫邪，我都要了！”
这边袁绍尽起渤海兵马，派出淳于琼领五千人为先锋，驰援东平舒，自统两万马步军，号称雄师二十五万，于后缓缓而行。刚刚走到章武，就得到东平舒陷落、淳于琼阵亡、五千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袁绍如遭雷殛，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左右救醒，袁绍垂泪道：“仲简与我同为先帝西园八校尉，从洛阳追随至今，不曾离弃。我与仲简兄弟也，原想送他一场富贵，却死在这里，苍天，折我一臂啊！”众皆叹息。
悲伤过后，袁绍指天发誓，要与幽州军决一死战，为淳于琼报仇，还有殉城的蒋奇。
众人都想：蒋奇死没死还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早了？
话还没落地，蒋奇回来了，见了袁绍，拜倒在脚下，痛哭道：“主公，属下无能，东平舒丢了！”
袁绍这时羽翼未丰，没什么架子，和曹操一样收买人心的手段相当高明。他扶起蒋奇，好言抚慰，蒋奇感激涕零，暗暗决定为袁氏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跟蒋奇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几个亲兵，其中一个取出阎忠写给袁绍的书信，袁绍和其他人的想法是一样的：肯定是战书。
袁绍一边接过，一边在心里冷笑：林宁，你还是在幽州好好呆着吧，等我在冀州站稳脚跟，就北上把你灭了。
他慢慢打开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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