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西阵亡了?”
蹋顿向逃回来地乌桓兵确认再三,终于明白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这一战败得真惨啊,上万乌桓勇士,安全撤退并找到大部队的不到五千,剩下的五千不知道有多少阵亡、多少被俘、多少失踪。最主要的是,连这支部队的主帅,蹋顿的左膀右臂之一、万夫长阿纳西都被幽州兵宰了。
另一个万夫长折罗和阿纳西关系一般,甚至有点对立,这时候也不免唏嘘,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不过,此战虽败,从侧面看出幽州兵的强悍,要不要继续进军,和幽州铁骑决战,折罗犹豫了。
折罗犹豫,蹋顿可不犹豫,沉声道:“急行军,往尚德山前进!”
折罗吃了一惊,见蹋顿面色冰冷,不敢违拗,下去传令了。收拢败兵之后,将近五万人的大部队接到命令,个个抖擞精神,进入临战状态,列队进军。
飞驰途中,折罗一度沉默,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跑到蹋顿身边,眼巴巴地直着眼,又不敢开口。蹋顿斜乜了他一下,淡淡道:“你是不是要问,本王为何要在幽州军打了一场胜仗、士气如虹的情况下进军?”
“大王,阿纳西已经……”
“阿纳西死就死了,战场上被敌人杀死,不冤枉,这是军人的宿命。”蹋顿仰起脸,似是陶醉于月光的沐浴,“这次战斗,你看出什么了吗?”
“幽州兵很强,就算我们全压上去,取得胜利的代价一定是惨烈的。大王和楼班不合,恐怕……”
蹋顿伸出两根手指,笑着打断他的话:“你只看到了一方面,正因为幽州兵很强,我们才要尽快消灭,不然等林宁兵强马壮之后,草原上还有什么势力能和他争斗?其次,阿纳西战败,说明幽州兵尽了全力作战,已经筋疲力尽,也说明幽州兵没有埋伏,这时候只要赶上去,我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折罗这才明白老大的想法,不禁佩服,看来人家能当老大是有理由的,脑子比一般人好使多了。
距离尚德山不足五里了,蹋顿冷丁道:“木黎应该到乌兰湖了,不知道怎么样了?”
“木黎不肯归附大王,又是和幽州兵的一半主力作战……”折罗摇摇头,“恐怕不会死战,能牵制乌兰湖的幽州兵半天就不错了。”
蹋顿感叹道:“都是我的声望不够,等我赢了这一战就好了,如果可以拿下林宁的人头……”
折罗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幽州兵败得再惨,保护主将撤退是没问题的。当然,老大开口了,他必须捧场:“天命在于大王,林宁必死无疑。”
“说得好,天命在我!”蹋顿眼中精光暴射,“林宁,你完了,竟想控制草原,奴役长生天的信徒和子孙?做梦!看着吧,打败了你,我将统一乌桓、鲜卑,再如单于冒顿那样统一万里大漠,让中国皇帝对我俯首称臣!”
……
乌兰湖,激战从黄昏一直进行到深夜,染红了还未变青的枯草。
张辽对战争的预感很准,黄昏时分派出的斥候纷纷归队,他下令警戒。不久,东南方向扬起尘土,遮天蔽日,迎头一阵箭雨,幽州铁骑岿然不动。领兵的木黎虽然对蹋顿恨到了骨子里,面临战斗却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游牧民族开门三板斧,进入射程就以各种花里胡哨地姿势射箭,偏偏命中率高得吓人。
第二轮箭雨过后,马上就要接近敌人,乌桓兵开始准备把手中的弓箭换成弯刀。
跑在最前头的一排乌桓兵不知怎么回事,身体下沉——或者说战马下沉,脱离了地平线。烟尘滚滚,一排接一排乌桓兵都“下沉”了,人喧马嘶,好不热闹。
木黎就跑在最前头,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坠落,曾南下打草谷和汉军交过手的经验告诉他:陷马坑!
没想到汉军在草原上也来这招!
其实张辽没指望陷马坑能造成多大的杀伤,谁叫木黎选的时间点太好了呢?黄昏时分,夕阳为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远山青黛,反馈给人眼的光线不能如白天充足。木黎自然也就没注意地面的翻新程度,于是悲剧发生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辽没时间在坑内做手脚,挖得也不是太深,只要不摔得猛,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当然,后面接二连三掉进陷马坑,把最开始掉进去的叠罗汉,因此而死的乌桓兵,就不能怪张辽了。
凭借丰富的战争经验,和灵巧的身手,木黎没死,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一拍马背。胯下战马似有灵性,人立而起,纵身一跃,竟然借了一次力就跳出陷马坑,着实是一匹良驹!
命保住了,不代表结束。
“杀——”
幽州战士从喉咙里发出低吼,以逸待劳的他们憋坏了,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比嗜血残忍的乌桓兵还积极。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事后有人回忆,乌桓兵前期还很疲软,似乎没有死战的兴趣,打着打着才兴奋起来,乌桓主将就像疯子一样左冲右突,把每个遇上的敌人当成杀父仇人对待。张辽不甘示弱,双方进行了长久的拉锯战,连陷马坑都被尸体填平了;木黎不比阿纳西,对自己的小命看重得很,周身围了一层密密麻麻的亲卫,搞得瞄他半天的张辽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天色渐黑,张辽和木黎的心中均有过犹豫:要不要进行夜战?
胶着的战局帮他们做了决定,这局面不是说分开就分开的,木黎郁闷:这么生猛,汉人集体吃春—药了?问题是我们也不是脱光的娘们啊,看到我们怎么个个眼睛冒绿光?
本来,木黎打算做做样子就撤,把任务应付过去算了。汉军太猛,战局太过胶着,他的想法渐渐变了:看样子蹋顿有可能打败汉军,如果我在这里拖住汉军的一半主力,就等于立了大功,战后就算成不了蹋顿的嫡系,借此靠拢一下是没问题的。楼班庸人而已,比不上蹋顿雄才大略,跟着楼班没前途,所以现在就得赌,把自己的本钱押上去,和汉军拼命。
只要蹋顿还想统一东胡,出于收买人心的目的,他损失再多也会得到补偿。
拼,还是不拼?
思考随着夜幕降临,战局逐步降温,木黎脑子里天人交战,一时不能决断。
汉军的攻势有所减弱,张辽用一部分兵力顶在中军,护住两翼。同时,大部分还存有战斗力的幽州兵进入短暂的休整状态,谈笑便是其中一员。荥阳之战后,英勇作战并负伤的谈笑面临一个选择:他的战功不足以晋升都尉,只能先存着,但在都尉和列兵之间,还有士官阶,他可以晋升士官。
这让原本有着雄心壮志的谈笑进退两难,荥阳之战打得漂亮,也打得惨烈,他立功的代价是受了重伤,命硬才挺过来。每逢阴天下雨,受过伤的胸口就隐隐作痛,再上战场生死搏杀,他不认为自己的运气无限好下去,死亡只在一念之间。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宿命,这是幽州兵入伍时被反复灌输的一句话,谈笑不怕死,但他深深地感到自己不适合正面战场,或许转成士官是一个好选择。
幽州军制:士官分一级到六级,六级士官最高,待遇、职级与重号将军等同。然而,转成士官的前提是,一辈子只能作为士官教导、训练新兵,也可以进入军校任职,广泛参与军队建设。但不能转回主战军衔,不能退役,终身服役,到了一定年龄或因为客观原因才会进入半退休状态。
目前的幽州军团,最高的一位资深士官不过四级,级别不高,每有重大会议必须前去。在军队训导方面无论林宁、武涉,都很重视他的意见,从他手上走出去的士兵和中基层军官遍及四方,也称得上桃李满天下了。
因为犹豫,谈笑暂时拒绝了晋升士官,只对内卫局(大都督府的代办处,负责基层人事调动、传达大都督府的命令以及一部分的内卫安全)的人说考虑考虑。就在刚才,他想通了,和乌桓铁骑的血腥搏杀,每一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心脏剧烈跳动,敌人的刀每每擦着铠甲的边角划过,令他寒毛直竖。
罢了,罢了,进入士官阶层没什么不好的,以后年纪大了,军队里都是自己的徒弟,办什么事都方便。
蓦地,鼓点轻起,旋即由稀疏变得密集,昂扬慷慨。这是休整结束、继续作战的信号,谈笑和战友们从马背上直起腰,有的借着这个机会擦拭刀枪,期待捅进敌人的身体更快更狠。
“保重。”
“保重。”
“保重。”
……
每一个从谈笑身边经过的战友都拍着他的肩膀说出两个字,然后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背影决绝。谈笑也在这样做,每拍一个人的肩膀,他的心情就要沉重一分,直到进入阵列。
“今夜的月亮,不仅暗淡,而且残缺不圆。”谈笑抬头望了一眼,油然而生一股悲怆。
张辽在军前奔驰,做着动员,火把的光亮下,幽州战士的脸庞麻木而冷漠。
对战争的麻木,对胜利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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