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昌待了两天，崔琰有意拜见朝廷大臣，结果有的闭门不出，有的府邸周围全是铁甲卫士，根本靠不近半步。
黄叙道：“分明是老贼从中作梗，不想让大臣们与我们相见。”
崔琰道：“老夫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曹操真的没有诚意，也罢，明日见过陛下，我们就北返。”
不止是崔琰想见大臣，有的大臣也想见崔琰，比如王允王司徒。
如果说世界上有后悔药卖，不论多贵，王允都第一个买第一个吃。把皇帝交到曹操手上，老王别提多后悔了，不可否认，曹操的实力还不够强，野心还没有膨胀，只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没有谋朝篡位的野心；说句诛心的话，老曹做过汉臣，可能这一辈子都越不过心里的障碍埋葬汉室，最多把这个机会留给后代。但王允不这么想，曹丞相飞扬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国舅都敢满门抄斩，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因为老王曾经带着皇帝逃出长安，曹操对他做了封赏，表面上没有禁锢。王允思来想去，在崔琰面圣的前夜，派人去了馆舍邀请。崔琰带上黄叙应邀而来，王允大大方方地出了中门迎接，笑得满脸褶子都神采奕奕：“崔先生，久仰大名。”
“王司徒，晚辈有礼。”
“不用客气，快请进吧。”
黄叙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到了中厅坐定，王允就开始和崔琰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还说了不少年轻时的游览见闻。酒没少喝，一边喝酒一边交谈，士族之间，酒酣耳热之后别有一番风流，如果不是老王心中藏着事，早把府上的美貌歌姬叫上来把盏了。
老王可能是不胜酒力，喝了半壶醉眼朦胧，不太清醒，说的话也变得放肆。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对崔琰说：“老夫这里有一壶珍藏的佳酿，一直不舍得与人分享，今日与季珪投缘，你我二人到后堂再饮一巡，如何？”
崔琰心领神会地说：“长者赐，不敢辞。”
黄叙被留在原地，两个老家伙进了后堂，勾肩搭背，就像相约逛青楼的狐朋狗友。黄叙一人自斟自饮，半个时辰崔琰还没出来，反而一队甲士强闯进了王府，带队的是一员气宇轩昂的战将，看眉目和曹操有几分相似。
“王司徒呢？”
黄叙被甲士拽起来，酒壶都碰洒了，他对战将的问话充耳不闻，只顾心疼那壶酒。战将一步跨过去，“啪啪”给了黄叙两个大耳刮子，吼道：“我问你，王允和崔琰呢？”
黄叙半死不活地抬头看了看，吐出一口浓重的酒气，嘿嘿笑道：“我不知道。”
战将大怒，“呛啷”拔出佩剑，这时就听有人叫道：“住手！”王允和崔琰终于现身了。
话是王允喊的，走到战将面前随意地拢拢袖子，算是见过礼了：“曹将军，来老夫府上所谓何事？”
“给我搜！”曹将军一点也不理会王允，指着崔琰命令甲士上前。
崔琰和黄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搜就搜，任凭摆弄。等搜完了，崔琰抖抖衣袖说：“崔某来王司徒府上宴饮，将军唐突登门，未免失礼，崔某酒力不佳，这就回去休息了。”
走，暂时走不了。等甲士们到后堂翻了一遍，实在找不出可疑之处，崔琰和黄叙才被准许离开。
王允今天可能是真醉了，甲士闯进后堂也不让女眷回避，曹将军再怎么无礼也只当没看见。折腾完了，老王才懒洋洋地说：“曹将军，那老夫就不送了。”
战将哼了一声，警告道：“王司徒，小心引火烧身呐！”
王允皮笑肉不笑道：“多谢曹将军提醒。”
战将带人走了，王允也把崔琰送到门口，黄叙道：“司徒大人，那位是……”
王允不咸不淡道：“是平虏将军曹仁。”怪不得鼻孔朝天看人，原来是曹丞相的本家兄弟。
马车驶回馆舍的路上，黄叙问了原委，崔琰叹道：“曹操要发难了。”
王允对崔琰说了曹操假天子诏命封孙坚、项庄异姓王的最新消息，对曹丞相来说，把南方的水搅混，林宁南下就失去了大义名分。但对风雨飘摇的大汉帝国来说，封了两个割据州郡的宗亲为王不算，又把孙坚、项庄两个和皇室血缘八竿子打不着的诸侯封王，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一旦正式确立了异姓王的地位，汉朝中央政府连可怜的最后一丝权威都将荡然无存，有了合法的王国封号，谁还搭理空架子的皇帝？
当然，王允说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不是秘密了，崔琰提前知道也不过占点便宜，没有决定性作用。老王冒风险把幽州使者请到府上，可不是无偿提供情报那么简单，崔琰道：“王司徒和伏国丈有联络，纠集了一批忠臣义士，准备趁曹操不备控制许昌，号召诸侯讨贼。”
黄叙道：“恐怕和董承落得一个下场。”
“有董国舅的前车之鉴，伏国丈他们更加谨慎，但曹操经过前些日子的混乱，安排防卫甚于从前，堪称密不透风。所以这次谋划，没有七成把握，是不会动手的。”
黄叙算了半天，苦笑道：“七成？除非曹操突然身死，不然怎么也不会有七成把握。”老曹今年四十二岁，有头风病是真的，但想让他马上就死，是不现实的。
黄叙又道：“下毒吗？”
崔琰看了他一眼，黄叙一笑，也觉得不可能。曹操疑心病那么重的人，吃饭之前没个十几二十个人试毒好意思做丞相吗？
“那怎么做？”
崔琰淡淡道：“这正是王司徒找我的目的。”
平常路子发起叛乱，轻易就被镇压下去了，无端赔上自己的性命，光棍一条还好，大家大族的那就是几百条人命！由不得王允、伏完不慎重。
幽州使者这时候来了，让王允等人绝望之中看到希望。
崔琰出使的前提是河北军在官渡之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只是因为冬季道路不通，加上粮草不足，才退回去休整。现在河北军依旧牢牢把持着河南大部分土地，只要来年春暖花开，河北军大举南下，荡平兖豫二州只在旦夕。换句话说，崔琰出使成功，这仗就不用打了，北方和平统一，皆大欢喜；以目前曹丞相的亢奋状态，斗志反而高涨，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当然，曹操被逼到狗急跳墙，林宁是不能保证皇帝安全的。王允提出河北军南下之时，曹操必定带兵亲自抵抗，各地县军汇聚前线，那曹操的地盘包括许昌肯定兵力空虚，正可以发动起义把陛下保护起来，还能让曹军顾此失彼，为河北军统一北方加快进展。
计划可行，黄叙不用过多琢磨就得出结论。
“只是……”崔琰迟疑了一下，“王司徒不止是简单的举义，还要和我河北军联络，没有一个可靠的中间人是不行的。文烈，老夫思来想去，只有你了，你愿意留在许昌居中协调吗？”
黄叙心说这是让我送死啊！计划可行是可行，有个意外脑袋马上落地，玩的就是心跳！不过，您老开口了，我不答应行吗？遂道：“后生敢不从命，不过以何名义留下呢？”
崔琰想了想道：“就说继续商榷归顺事宜，老夫会向曹操说明，直到来年开春，大动刀兵的时候，你再离开。虽然惹得怀疑，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
河内郡，温县。
要说温县的世家大族，首推司马氏，这一代的家主司马防刚正廉洁，生了八个儿子，人人羡慕，长子司马朗、次子司马懿、三子司马孚都是青年才俊，百十里无不称道。董卓时期司马氏从洛阳辗转到长安，追随朝廷所在，董卓死后，韩滔短暂秉政，司马氏静观其变，皇帝逃跑，许多大臣也跟着跑了，司马氏刚想跟着跑，林宁大军就打过来了。韩滔转眼败亡，林宁占据关中，发布新政，此时皇帝被曹操执掌，许昌暂时成为了大汉王朝的行政中心。
历史上司马懿多次拒绝曹操授官，只因为老曹出身“赘阉遗丑”，还是后来曹操彻底消灭袁绍势力，强行征辟他做了文学掾。关中姓林后，林宁一时没想起来司马家，然后他就匆匆离开关中去了官渡前线。任司隶校尉的陈宫听说司马氏的名声，派人征召，结果人家不来，雍州刺史杜畿也有过类似行为，和陈宫一样碰了一鼻子灰。
这次司马氏又接到了一道命令，是当朝太尉、骠骑将军、晋公亲自签发的征召令，点名司马防和三个成年的儿子到幽州任职。不能不来，不来就让士兵去“请”，如果有人装病（特指司马懿，历史上应付曹操征辟就装过病），马上带到幽州，普通医生治不了，神医华佗还治不了吗？
司马防拿着林宁的手书叹了口气，上面红彤彤的大印仿佛重达千钧，他差点就捧不住薄薄的一张布帛。
“来人，把三位少爷叫到我的书房来。”
窗明几净的书房，手书摊在桌上，司马防对面前站成一排的三个儿子沉声说；“去吧，收拾行装，动身到幽州觐见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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