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这一走,许昌最有话语权的无疑是五官中郎将曹昂,负责统领内外禁军和监察文武百官。
本来就是长子,老曹又把他安排在利害位置,以曹昂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已经形成,再过两年,纵然老曹不满意,想废长立幼都得掂量掂量。曹昂这人的确有本事,孝顺有礼,从不因为自己的身份怠慢士人,哪怕是贩夫走卒,也能与之谈笑风生。
大军出征不久,许昌暗流涌动,引起曹昂警觉,但他不动声色,着手安排一番,然后就是静观其变。
这天散朝,王允拉住曹昂,请他到家中做客。曹昂对王司徒是相当尊敬的,王司徒已是花甲暮年,德高望重,因为计杀董卓和营救皇帝,倍受士林敬仰。对王司徒的邀请,曹昂不好不去,结果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不止请了他一个,国丈伏完也在。
和野心日益增长的老爹曹操不一样,曹昂对汉室充满同情,或许终有一天他会因为时局推动而推翻大汉朝,但手段不会太过残酷。曹昂见了伏完,两人都没有太热情,曹昂习惯了和这些汉臣保持距离,伏完纯粹是鄙夷曹操的出身,恨屋及乌罢了。
今天的气氛不对劲。
跨过门槛,进入中厅,曹昂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不动声色地侧个身子,让亲兵离去,王允问了一句,他回答:“有礼物在外面忘了拿,这就取来送与司徒。”
王允笑道:“老夫请公子屈尊到府,本无他意,公子何须多礼?”
曹昂道:“昂,晚辈也,公,长辈也。晚辈拜见长辈,哪有空手的道理?”
一番客气过后,王允坐主位,曹昂、伏完入席,相对而坐。曹昂的亲兵迟迟不回,王允终究心虚,怀疑是不是调兵去了,就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亲兵返回,手里捧着锦盒。
锦盒窄长,曹昂起身揭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份卷轴。王允暗地里捏了一把汗,呵呵笑道:“公子的礼物,必是名家精品。”
卷轴由两个下人展开,入目即是飞扬恣肆、铁钩银划的字体,透着一股大气磅礴、藐视天下的豪情。王允离得远,老眼昏花,下到近前欣赏,伏完也凑过来,顿着拐杖赞叹道:“好字,好字,不知是何人手笔?”
王允去看左下方,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
曹昂微微一笑,说:“此乃吾父亲笔所书,是他早年的一首诗,名曰《薤露行》。”
王允演技自然,赞美不已,伏完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笑容都僵了,半天才把错位的情绪恢复过来。曹昂眼神转到他身上,伏完勉强道:“好,好字,好诗。”心里却想:老贼的东西,有好的吗?
重新入席,王允拍拍手,菜品陆续断上,都是精致佳肴,符合儒家“脍不厌精,食不厌细”的标准。曹昂吃了两口,就听王允在上面说:“公子可学过‘周召共和’的故事?”
曹昂放下筷子,恭谨道:“昂有闻之,周定公和召穆公真是人所共称的贤臣啊!”
王允道:“自古神器更易,天数有变,此自然之理。高祖乃赤帝之子,斩白蛇起义,汉室历传四百年,遭天下荡覆,黔首之民,辗转于荒山沟壑,挣扎求存,白骨曝野。今曹丞相与晋公并为社稷重臣,当知黎庶艰辛,若能效周召共和之事,不失为千古美谈。”
曹昂笑道:“吾父早有此意,奈何晋公不允。”
伏完冷笑,王允看了他一眼,说:“若不能效法前贤,老夫亦知天命也。汉室气数已尽,当以青帝代赤帝,曹氏正应于青帝一脉。老夫曾问于太史令,方知炎汉帝星隐匿不明,曹氏乾象,极天际地,言之难尽。又上应图谶,其谶曰: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以此论之,则:鬼在边,委相连,是魏字也;言在东,午在西,乃许字也;两日并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曹丞相在许昌受汉禅,代为魏号也。”
曹昂差点被绕晕,惊得把酒壶杯盏都打翻了,守在一边的侍女脸色煞白,伏地请罪。他顾不得理会,用一种受了委屈地声调急促道:“司徒欲陷我曹氏于不忠不义之境地耶?图谶之语,皆虚妄之事耳!吾父、吾诸兄弟若有篡逆之心,当使天雷殛之,永堕九幽地狱也!”
古人相信誓言,但上位者的誓言,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王司徒,那是绝对不信的。
伏完道:“公子且住,老夫问你,国舅董承前番论死,尚有罪名,董贵妃乃天子妃嫔,汝父却不顾天子哀求,缢杀贵妃,此乃无君无父、祸乱国家之举!”
曹昂心说我也知道老爹干的不地道,但你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吧,让我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他把手握在剑柄上,面对伏完道:“国丈只顾说了吾父之罪,可知吾父之功否?”
“汝父有何功劳?”
“吾父为陛下平定四海,剿除黄巾,安抚黎民,使兖、豫之地,尽皆安宁,不复为盗。当此之时,吾父进欲北上燕、代,荡平中原,退则尽一己之忠,为陛下守卫大汉疆土,何言无功耶?”
伏完哈哈大笑道:“难道天底下只有曹贼是忠臣,晋公和刘表、刘璋等人都是佞臣吗?”
“曹贼”两个字一出来,曹昂就知道今天的饭局百分百是阴谋,也不和两个老家伙废话,向外喝道:“虎卫何在?”
典韦随曹操去了前线,留守许昌的虎卫由其子典满统领,可见曹操对典韦父子的信任。典满时任郎中,年轻气盛,长的和他老子一样,其貌不扬,挺有威慑力的。
刚才曹昂让亲兵拿礼物,暗地里却通知典满统领虎卫待命,典满在外面站半天了,一听到曹昂的声音知道不对,撞开大门就往里闯。虎卫主力都在典韦手上,典满统领的严格来说属于预备役,训练和装备相比真正的虎卫差上不少。到了中院,忽见屋顶上四面八方冒出弓箭手,对准冲到里面的虎卫就是一阵箭雨,同时涌出一批刀斧手,把通往中厅的路堵个严实。
典满的虎卫只有两百人,对方刀斧手加弓箭手得有五六百号,这一打起来顿时吃亏。
好在虎卫是正规军,王允伏完凑起来的人除了发下武器,也就是护院之类的壮丁,没有军队的配合能力。典满带头冲杀,一路杀到刀斧手中间,房顶上的弓箭手投鼠忌器,箭雨马上稀疏,虎卫的压力有所减轻。
中厅,侍女已经跑光了。
曹昂拔剑在手,见外面打得激烈,这里只有自己和两个老头。他没有大意,王允伏完既然都策划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伏完一直在笑,张狂恣肆,王允嘴角上扬,充满褶子的老脸闪耀光辉:“公子,你若束手就擒,老夫保你不死。”
“王司徒可曾想过,死了我一人,汝与伏国丈以及身后的一家老小,都要陪葬。”
“公子可是想着拖延时间,等曹纯带禁军相救?”
曹昂默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王允叹道:“曹纯来不了了,如果没有意外,他现在酩酊大醉,应该脑袋搬家了。”
曹昂心中一痛,吼道:“你们对我子和叔父下了毒手?”
伏完道:“这两年耿纪、韦晃、金祎个个和曹纯交好,因为曹纯掌握着禁军,负责许昌内外防卫。只要曹操出征,曹纯就会留守,耿纪等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和曹纯结交。”
曹昂冷冷道:“纵然尔等害了子和叔父,文烈兄长领兵在城外五里驻扎,闻得变故,顷刻可到城下,尔等没有兵马,只有死路一条。”
王允道:“公子和曹纯死了,禁军群龙无首,我等拿出天子诏书,禁军必然倒戈。届时城门紧闭,有禁军守城,曹休所部多为骑兵,不便攻城。老夫与天子共守城池,最多半月,曹操军中听到许昌变故,必然军心大乱,晋公可一举攻破,曹操走投无路,灭亡只在旦夕也。”
曹昂道:“你们时机掐算得这般好,莫非和林宁有所勾结?”
伏完得意洋洋道:“告诉你也无妨,早在冬初晋公遣使来朝,我等就定下计划,为的就是诛杀国贼。”
曹昂大怒道:“迂腐至极!吾父虽有跋扈之举,仍尊奉天子,信守汉律,若无吾父,天下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也!”
对话到了这里算是终结,曹昂上前欲杀二人,背后突如其来一阵劲风,慌忙躲避,回剑格挡。
铛——
来者也是使剑,一剑逼退曹昂之后,对两个老头说:“司徒、国丈快去皇宫,保护陛下要紧!”现在的关键就看皇帝了,皇帝在谁手上谁就有主动权。
王允和伏完齐声道:“这里就拜托黄校尉了。”两人进入后堂,带了一批护卫从后门出去,径奔皇宫。
曹昂盯着眼前的人:一身简练短打,身材魁梧,手心都是厚厚的老茧,刚才那一剑虽然是偷袭,但行云流水没有任何滞涩,可见剑术超群。
“足下好俊的身手,可敢报上姓名?”
“曹公子有礼,敝人黄叙,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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