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今天不知多少次发愣了,低头研究半天,不可思议地说:“大秦我知道,晋王和大秦有贸易来往我也知道,但你们是怎么绘制地图的?而且这么精细?”他发现了什么,更加惊讶,“这上面还把山的高度标出来了,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李清肯定地说,“这就是晋王常说的标准化和精确性,如果是军事地图,比这只会更精准。这副地图只是我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不是什么好东西,上面的山有名字和高度,仅止于此,而且是罗马那里有名的山,小山丘是不会画到这上面的。将军也看见了,这张纸不是很大。”
话尾的幽默没有让周瑜绽放笑容,他静静思索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李将军给我看这个,所为何意?”
“一个人只有明白这个天下有多大,才能建立超过其他人的眼光和格局。”李清笑着说,“将军以为吴国水师天下无敌,我承认,就算是晋王已经接收了荆州水师,在江河湖泊之中仍无法与吴国水师抗衡。但将军不应该局限于小江小河,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比如无边的海洋,还有未知的世界。”
林宁画过世界地图,起初四不像,后来跟着画师学了绘画技巧,技术上突飞猛进。但林宁是个粗人,不适合当画家,他只要求能把脑中的画面复制下来就行了。虽然他也不可能记清世界地图的边边角角,但大体的轮廓和大型岛屿以及群岛他是不会记岔的,这得感谢他的地理老师。还有一些不怎么大甚至很小的岛屿和山川河流,因为历史上某些原因而出名,林宁记了下来,也会特别标注。
李清都和林宁钻一个被窝了,情夫画的各种地图当然看了个遍。
此时,李清就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罗马帝国正处于我大汉朝的文景之治时期,圣君在位,经济文化极端繁荣。罗马与我大汉一样的地大物博,艺术灿烂,占据了环绕地中海的广阔土地——”她的手在地图上的一片区域比划,那是被欧洲南部海岸、小亚细亚半岛、阿拉伯半岛和非洲北部海岸圈起来的海域,“罗马帝国在自然科学、农业、医学、天文、地理、史学、法学、建筑、文学、哲学、军事等诸多领域,有不同于大汉朝的独特建树。”好多名词她也是跟林宁学的,从两人做完“运动”之后,林宁睡前零星地叙述中可以听出,不乏溢美之辞。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周瑜隐约摸到一点脉络,但没有接话,他相信对方会说下去的。
“天下之广阔,并非局限于大汉朝,中原和江东、江南之于真正的天下来说,实在太小了。”李清不负所望,一副滔滔不绝地样子,“大丈夫处世,岂能囿于方寸之地?江东虽大,不过沧海一粟也。将军有移海平川之才,志当天下,此天下仅仅是大汉天下吗?晋王以龙虎之姿,纵横睥睨,中原已定,所余者,唯江东、江南、蜀中、西南而已。晋王早就和罗马有海上贸易的来往,同时也在努力打通西域,从陆地上与罗马展开多方面的交流。这一切,晋王正在做,但还不能随心所欲,因为大汉朝尚未平定。将军才具无双,不应在江东一地郁郁终生,晋王对将军非常欣赏,只要将军投效,即刻封将军水师大都督、万户侯,加衔大将军,位在三公之上。”
一瞬间,周瑜真的心动了,因为在看到罗马地图的时候,眼界骤然挣脱束缚,到了一个认知之外的世界。男儿志在四方,江东和大汉天下尚比不得,何况真正广阔的天下?但他的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孙氏的忠诚和孙策自小的友谊,让他片刻的动摇之后很快恢复坚定。周瑜对外的形象以大将示人,他同时是个读书人,是纯粹的儒家信徒。好吧,因为掌军,他对法家和兵家也有涉猎,对外声称儒生,内心里偏向法家,这就是“外儒内法”。
这是一个令人心情激荡的时代,是一个野蛮与儒雅并存的时代。
儒家已经在这个时代占据了绝对地位,但百家争鸣的余波仍未消散,儒家也没有如后世那样一家独大,掌握知识的士子并不会你说圣人一句不好就跳起来和你拼命。汉朝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儒家变得至高无上,法家、兵家等学派日渐式微,孔孟也真正变成了凛然不可侵犯。但凡你说一句圣人的坏话,儒家信徒就跟你没完,他们的理由堂堂正正:“圣人还能有错?”
李清和林宁一样,都是无信仰者,可能李清有法家倾向,但绝不会疯狂。林宁对宗教和鬼神的态度一样,都是敬而远之,那些宗教疯子或者说腐儒,他也尽量有多远离多远,这种态度感染了李清。
周瑜不是腐儒,他是真正的有信仰者,并非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伙。他信奉“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信奉“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三国儒生拥有真正信仰者的数量,远远高于后世华夷混淆、乾坤颠倒的时代。信仰的力量有多大?林宁不知道,他只知道一群真正有信仰的人开辟了新时代,以摧枯拉朽、扫荡一切地姿态埋葬了旧时代,最终建立了理想之国……
虽然,屠龙者终成恶龙……
林宁对有信仰的人一向是尊敬的,你可以不喜欢,但不能不尊敬。
当天,李清和蒋干直到中午才走出军营,周瑜不管饭,两人准备去找饭馆搓一顿。
来的时候策马如飞,回去却是慢慢悠悠。
蒋干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终于扭头说:“将军,周郎还是拒绝了你。”
“他有动摇,我看出来了,但他受孙氏恩重,不是那么容易改换门庭的。”李清叹息说。
“如果孙氏投降了吗?”
“那样的话,周郎会跟着投降的。”
周瑜对晋军的态度异常强硬,这让许多人认为就算吴王孙坚归顺朝廷,周瑜也不会束手就擒,而是拉起大旗抵抗到底。李清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今天说了很多,最后还把那副地图留下,这就开了一个口子。周瑜当然不会自己投降,他就算愿意,也得顾虑家族名声,如果孙氏投降的话,他能顺理成章换主子,届时有何不同呢?
人都是会变的。
在靠近城门的一家酒楼吃过饭,两人回到馆驿。戏志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难得清闲,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周身充满了温暖的气息。李清和蒋干哥俩好一般跨进院子,大声谈笑,酒气远远飘来。
然后就见戏志才睁开眼睛,分外凌厉。
蒋干比李清喝得多了一点,醉眼朦胧,走路不稳。李清多少心虚,和周瑜一样,戏志才也是“有信仰者”,而且是坚定的法家信徒,这让他在某些方面显得古板而固执。李清心知自己不能拿林宁当挡箭牌,这种老学究认真起来,你就是拿天王老子压他也没用,还不如主动承认错误来得实在。
她拉了蒋干一下,咳嗽着踏前半步,正要说话,就见戏志才举起一只手,示意噤声。他侧着脑袋倾听,蓦然起身,与此同时,派出去联络晋王的信使飞奔着冲进院子,扑到戏志才脚下奉上圆筒:“大人,晋王回信。”
戏志才接过来把盖子拨开,从里面倒出一卷黄帛,浏览之后露出笑意。李清凑过来要看,戏志才已经收起,蒋干……蒋先生正抱着一根廊柱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你不能指望和酒鬼讲理。
戏志才看了一眼蒋干,对李清说:“将军照顾一下他,我要进宫一趟,这次可以放心了,吴国一定会袖手旁观的!”
李清隐隐有了猜测,目送戏志才出了院子,连马车也不坐,把刚才信使拴在外面的马解开,翻身而上,扬长而去。李清摇摇头,过去拉住蒋干,蒋先生嘟哝道:“怎么了?”
“我们去睡觉吧。”
“这……这可不行,让晋王知道了我小命就完了!”
李清翻白眼,心说你想得美,还想占我便宜?她指着没走的信使说:“你,过来,把蒋使君扶到房间里休息。”
然后她坐到戏志才刚才的位置,胳膊交叉放在胸前,陷入思考。
一个人的思想有多深,能看到的就有多远。
李清没有林宁那样两千年的见识,她的思考还是局限在这个时代的认知里。对林宁的崛起,以及林宁坚持普及文化,让大量的贫民获得知识,去挖士族的根,去撬动时代的阀门。一开始,李清是乐见其成的,董卓集团走出来的人,基本没有豪门,多是寒门,差一点的就是泥腿子,来自最底层。李清也是一样,寒门出身的她游历天下,看到了时代的弊端和士族的危害,她想要改变,但无能为力,林宁的横空出世给了她一线希望。
但现在,李清恐惧了。
士族的反击已经开始,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半个天下。如果林宁统一了大汉朝,那就是整个天下的士族群起攻之,这种强大的力量,林宁挡得住吗?
此时此刻,林宁在襄阳郊外打猎,对随行的徐庶说了一段话:“你看那猛兽,人固然赤手空拳打不过它,但人有工具,可以用刀剑和弓弩猎杀它。它呢?它仗着自己的巨齿利爪,以为可以轻松杀死人,但事实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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