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火苗接近油灯,火种燃起,孙资吹灭火柴——这种特别的引火方式开始流行,幽州工坊出品的东西总是很快风靡天下。
昏暗的房间,面对油灯静坐的是一个年轻人,眉眼间线条柔和,一看就是书生,名叫刘放,是孙资一样奉命到邺城办事。两个都是年轻人,很谈得来。
等孙资回来坐下,刘放淡淡道:“荆州传来消息,晋王已经集结三十万大军,准备一举扫平江南,时间不多了。”
孙资轻笑一声,说:“三十万大军……明明有那么多精锐去了前线,我怎么就感觉不到邺城的空虚?很多人对晋王这次南下的评价,明明是‘空国远征’。”
“那是你的错觉。”
“错觉……或许是吧。”
夜风敲打着窗棂,孙资沉默了一下,似有所指地说:“晋王的重臣要么随军南征,要么在幽州和洛阳坐镇,在邺城的军机大臣,只剩下陈宫一个了……”
“陈宫应该算是和吕布关系不错的军机大臣,他似乎很欣赏吕布的……嗯,怎么说呢,单纯,还是豪爽?”刘放接口,“相较于复杂,很多人还是喜欢简单。”
孙资沉声道:“族中那些老人也是这么想的。”
刘放叹了口气,良久,孙资也跟着叹气。两人相顾无言,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刘放说:“我们还是要接触吕布,他是计划的关键。”
“虽然我觉得这条路危险重重——你说的对,我们必须接触吕布。”
“你对吕布观感如何?”
“他是晋王手下的老人,号称虓虎之勇,统领骑兵所向无敌,塞外胡人无不闻风丧胆……”
“你说的是他的武功,而我们,需要的是他的军队。”
孙资话中带上一丝笑意:“那就是吕布亲自统领的狼骑兵了,晋王手中最精锐的成建制骑兵,由于江南水域纵横,骑兵受制无法施展,狼骑兵还留在邺城。”
刘放停顿了一下,点头道:“狼骑兵是双刃剑,能不能为我们所用,才是族中的核心议题。”
“狼骑兵是双刃剑,吕布同样也是。”孙资说,“吕布这个人经过几年的联系,你我都清楚他是什么性格,别看平时儿女情长,没有主见,他的心思……深不可测。”
风继续敲打窗棂,发出沙沙声。刘放的面目在昏黄的灯光中变得模糊,良久只听他喃喃道:“人心鬼域,本是如此。”
“你是说吕布?”
“不,我是说晋王,还有……我们。”
“都不是好东西。”
“是啊,都不是好东西。”
“可族中老人已经回不了头,你我也不再是小孩子,我们也回不了头。”
风声呼啸,看来今晚注定不会平静。刘放起身,一边挑着灯油一边说:“吕布你来接触,陈宫……我想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陈宫毕竟也是士族。”
……
吕玲绮跨过门槛,一路进入庭院,遇到的下人纷纷退避行礼。严氏得了消息慌慌张张从内室跑出来,看见女儿就要扑倒在地:“不知王后驾到,大大失礼……”
严氏刚弯半个身子,吕玲绮眼疾手快,抓住母亲的手一拉一提,生气道:“母亲,你这是干什么?我再是王后,不还是您的女儿吗?”
“礼不可废,就是一家人,以后也得小心。”严氏念念叨叨。
朗笑声从中庭传来,吕布走下台阶,对严氏说:“要说礼不可废,晋王还是我女婿呢,也不见他给我行礼。”
严氏慌张道:“将军,这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的?你呀,就是太小心了。”吕布不耐烦地摆摆手,看向一段时间不见的女儿,“我儿难得回一次家,来,到里面说话,给我说说最近过的怎么样。”
进屋之前,吕玲绮让后面的武侍姬去放好礼物,吕布在前面高兴地说:“怎么就你一人回来,我外孙呢?”
“燧儿最近病了,不能见风,所以就我一个人归宁。”
“严重吗?”
“孩子大了,一点小病而已。”
吕布看了一下女儿的脸色,对亦步亦趋地严氏说:“你亲自下厨,给我儿做她爱吃的,王府御厨终究不如家的味道。”
“甚好,妾这就去。”严氏没想太多,转身而去。
接下来父女俩在大厅聊了一些时候,吕玲绮异常乖顺,有问必答。冷不丁,吕布冒出一句:“准备再要一个孩子吗?”
执掌晋王后院的王后默默地用长袖遮住脸,几不可闻道:“王府凶险,多子无益。”
吕布“嘿”了一声,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把手轻轻拍在桌子上,这才缓缓地说:“我听说了,晋王府直卫在某个人的命令下开始大规模行动,对某些士族的产业进行破坏。”
吕玲绮痛快地承认了:“没错,给直卫下命令的是我。”
“晋王府直卫在大都督府名下。”
“父亲,你该知道,那是名义上的,无论直卫、内卫、锦衣卫,全都隶属大都督府,但除了晋王和军机处,父亲,你能指挥得动三卫吗?”
吕布默然,良久道:“你也不可能指挥直卫。”
“事实上我不仅能指挥直卫,连内卫都能指挥。”
“为什么?”
“父亲,你不觉得你最近的行动太过分了吗?我是在救你,救吕家。”
吕布冷冷道:“我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指手画脚了?”
吕玲绮定定地看着他,最终叹气道:“父亲,你变了,比我想象中变了太多,这还没有几年……”
“变的不是我,是你的丈夫。”
“晋王已经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哈,仁至义尽!”吕布怒极反笑,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我追随晋王已久,可我得到了什么?我只是在拿回自己的东西!”
吕玲绮平静道:“你已经是大都督了,是骠骑将军,不久的将来则是位上三公的大将军,是天下武将的元。帅,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大都督?唬人的玩意!”吕布冷笑,“你只看到我的风光,不曾看到我在这个位置上的作为。所谓大都督,就是晋王的手段,别人都说晋王安排妥帖,可我有什么权力?人事权在军机处和兵部,调兵权没有军机处同意我也不可能下手,就连军费——也是议政院讨论、军机处下拨、兵部分配,没有我这个大都督的事!就像你刚才说的,内卫、直卫、锦衣卫三卫,都在大都督府名下,可我哪一个有指挥权?”
“晋王迟早成为天下的主人,这只是临时安排,父亲,莫要目光短浅。”
“我看出来了,晋王在提防我,给我荣誉,却不给我实权。哼,他不仁,别怪我不义!”
吕玲绮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说:“可我已经知道了,你以为晋王就不知道吗?”
“阴谋才怕人知道,可我们做的,是阳谋。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晋王知道了,也没用了。”
“何以言之?”
“士族——从一开始,晋王就在有意疏远、打压士族,面对晋王一手建立起来的军队和官府,士族只能低头,因为不低头就是毁灭。可晋王忘了,物极必反,尽管晋王也拉拢了一批士族,但终究是微末之源,真正的、可以影响天下走势的士族,一直和晋王貌合神离。”吕布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哀,“我的父亲,你的祖父,当时就意识到了这一切,可他不愿低头,只能去西北苦寒之地和胡人厮杀。最终,有谁记得他的功劳?连我对他的印象,自小时起也很模糊了。”
吕玲绮轻轻道:“祖父没有低头……父亲,你就甘愿当士族的走狗吗?”
“狗?我已经是晋王的狗,但我不满足,我不想当狗,晋王让我当狗,当忠狗,士族让我当狗,当走狗——他们都看错了我吕布。我吕布生来有傲骨,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砍我一刀,我杀他全家!既然晋王对我猜忌,士族对我利用,我何不……”吕布很突兀地住了口。
吕玲绮回头一看,严氏端着一盘沙橘,有些呆滞地站在门口,这时才好像回神,进来时笑容满面:“闹别扭了?”
吕布没搭理她,对吕玲绮说:“去净手,准备吃饭吧。”
……
傍晚时分,还不是宵禁的时候,吕玲绮领着两个武侍姬慢慢地走在街头。
一员顶盔贯甲的魁伟武将牵着马迎面走来,身后是数百铁甲兵,整齐划一地步伐,甲片相撞地哗哗声,在灯火阑珊的夜街分外清亮。双方很快接近,吕玲绮怔了一下,看清了武将的面容:“是高顺将军?你不在淮南镇守,怎么会来邺城?”
“末将参见王后,恕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高顺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礼,“回禀王后,末将是奉军机处调令,来邺城述职。”
“述职?还没到年末,述哪门子职?”
“末将唯奉命而已。”
吕玲绮狐疑地看了高顺半天,才点点头道:“这么说,这些锐士便是将军手下的陷阵营了?”
“正是。”
吕玲绮粗略数了数,铁甲兵不会超过八百,又问:“陷阵营早在数年前就扩编到三千人,将军好像没带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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