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内院
只见那男子淡笑如风，微微颔首，虽礼节上颇有些托大，却仍旧能给人以月朗风清之感。
江诗蕴忙俯身回礼，道：“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笑了笑，正准备开口，管家突然从偏角的月门转出来，先是向那男子躬身作揖，再冲江诗蕴点点头，道：“这位便是我家老爷了。”
江诗蕴随即一愣：“员外郎竟如此年轻？”
严员外与管家对视而笑，偏头睨着江诗蕴道：“小娘子竟以为鄙人该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么？”
江诗蕴抿唇而笑：“这个小女子倒不曾深究过，只是下意识的认为罢了！原以为，会把自家府邸打扮成江南园林的，必然是喜爱江南以小见大的雅致。”
“而一个自小便长在北方的有识之士，能对江南景致有如此深的见地，自然该是那等学富五车优雅闲赋的老先生才是！故而初见员外时，颇有些意外！”
员外洒然一笑，伸手指引，请江诗蕴到正厅用茶。
刚一进正厅，江诗蕴就觉得，此处甚妙！
原以为，那些游廊画柱已经够简朴雅致了，没想里面竟是除了几套桌椅，就只有首位墙壁上的一副水墨画。
不同于县衙的猛虎下山，透着一股威严，亦有别于刘钱家中那多数人家都有的富贵牡丹，墙上这副水墨画，是宁静致远的山林草木，低调内敛，拙朴天成。
江诗蕴在欣赏画作的时候，有袅袅婷婷的丫鬟捧着盘子来了，为员外和她各奉上一杯热茶，随后便福身退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
果然是极有规矩的人家啊！
想到方才还未找回的江云艾，江诗蕴突然有些担忧起来。
像这样重视礼教规矩的人家，江云艾那冤家不会是惹出什么麻烦来吧？可别整出些她也无法解决的事儿才好！
不过，头一回上门，即使没有什么特别失礼之处，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人家家里乱逛，还是极不妥的呀！
思来想去，江诗蕴越发担忧起来，频频往门外张望，见管家疾步走来，眼睛忽地一亮。
管家犹疑地瞥了江诗蕴一眼，走到严员外身边用手遮挡住嘴型耳语一阵，就看到严员外的脸色霎时变的凝重。江诗蕴疑惑地看去，却见严员外神色诡异地睨了她一眼，便笑道：“若是员外有事，小女子不妨改日再来登门拜访，索性这看房子也不过花上半天功夫即可。若是需要改动的地方大了些，就需多费些功夫了。”
“无妨！”严员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此事恐劳烦姑娘随鄙人走一趟了，据管家所说，适才带姑娘进院子时没注意到后头跟着的令姐，此时方知令姐是遇到刚回府的家母，生了些许误会。不过不妨事，姑娘随我来看看便知事情由来，顺道也可以看看房子。”
江诗蕴的心不由地一紧，却半分不显露，只淡然一笑颔首应允。
一路上江诗蕴也不敢出声，只规规矩矩缀在严员外两步之后，既不逾礼也不至于听不到对方说话，对方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不逞强出风头，也不主动提起江云艾的事情。
严员外却似乎看出了她的焦虑，带着她走过了几个穿花游廊，过了三进的院门，方来到内院最中心的位置——松涛苑。
经严员外简单解释，江诗蕴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突然跟丢的江云艾会碰到严老太太，还被带到了严老太太的松涛苑！
江云艾那个白痴！原本还好好待着她们走散的地方，一听见声儿响就冒出头来，却正好被刚进府的严老太太给撞见。这突然冒出个女扮男装的陌生人，换成是谁也会起疑心问上一问，可偏偏江云艾那二愣子直接就呛上了，说人家干嘛冤枉她是盗贼！
严老太太最是注重小辈的修养，平日里管教自家小辈也惯了，突然碰上个如此不懂规矩的丫头，自然免不了说教一番。
得！这会儿江云艾才算想起临行前姐妹们和娘亲的叮嘱，可是也晚了！老太太势要追究个清楚，便派人去找当家的大老爷严员外来问个明白，这不也赶巧碰上正派人到处找寻江云艾的管家了，便全呼啦凑一起。
松涛苑外呼啦啦聚了一堆的丫鬟婆子，却都整齐地排在门口垂着头，也不做声，瞧见他们来了，便纷纷跪下叩迎大老爷。
江诗蕴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侧身躲过仆从们的礼，待严员外吩咐众人起身，才又跟了上去。
刚一进门，江诗蕴就不禁皱起眉头。
首位上并排两个座位，只右边坐着一位灰白相间的头发被挽成高髻的老太太，身旁站着两个板着脸的婆子，而背对着他们被丫鬟摁地跪在地上的人，正是与她走散的江云艾！
于是，还没等严员外做足了礼数，江诗蕴微微一福身便径直走到江云艾身旁，指着那两个仍旧押着她的丫鬟，冷道：“老太太这是何意？家姐可是犯了什么错？要被老太太您这样惩罚？便是有错，老太太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审家姐的？”“放肆！”
江诗蕴冷眼看着气得脸色发白的严老太太，和旁边震惊地睁大了双眼的严员外，还有转过头正噙着泪看她的江云艾，轻轻哼了一声：“哼！我还说严府最重礼节，却原来是这样的！”
“未查明事实真相就可以滥用私刑的？客人远道而来不过是头次来迷了路，不小心碰到了主人家的内眷，又不曾犯下什么违法乱纪的大错，竟还要被这般羞辱！这就是堂堂兵部员外郎府的家风？”江诗蕴嘲讽地笑睨了一眼严员外，见他黑着脸，心里便开始打起鼓来。
江云艾吸了吸鼻子，抬眼瞧着江诗蕴，无助地咕哝：“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就要被送官究办了！”
江诗蕴仍旧板着脸直视严老太太，听得江云艾的抱怨也不出声，只悄悄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
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作为主人的严员外才能制止了，江诗蕴自觉刚才自己态度表现的很明确，也不多说话，毕竟这种事情多是弱势的一方会比较吃亏。向来最怕麻烦的她已露出过多锋芒，不宜再出头，不然，对方就更有理由抓着她们姐妹俩的小辫子不放！
此情此情，更是令江诗蕴痛斥古代的各种封建教条！
严员外先是向老夫人禀明了江诗蕴两姐妹的身份，并解释江云艾迷路的原因，责任在于他这个做主人的，没有好生照顾客人，还让客人遭遇如此误会，实在罪过。
此后，严老太太虽然答应了放江云艾离开，却仍旧不阴不阳地明朝暗讽了江诗蕴一回，气得她捂着肚子肝疼！
江诗蕴原本也不想如此忍气吞声，可奈何想起今日最初的目的，正是要为严家老太太看看这年久失修的松涛苑。却没想到，这一番折腾下来，都已经到午时了。原本江诗蕴还计划一上午就把这边的事情搞定，特地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动身了！偏偏江云艾那冤家也要跟来！因她是头一回来县城，又没吃早饭，一进城就眼冒绿光地直盯着人家摊儿上的早点瞧。
于是，这来的路上就耽误了些时间！
更令江诗蕴气恼的是，这房子都还没开始看，就被江云艾搞出的事儿给搅合了，还差点怼上人家严老太太！这一件件糟心事无论摊谁身上那都得头疼啊！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人家老太太也通情达理地表示理解了，可是，当严员外说要江诗蕴就在府中用过便饭后再来看房子，老太太登时就不高兴了！
严老太太平日里只待在府中教养小辈，甚少出门，便是有什么帖子递上来邀请她出门聚会，也多是让自己最中意的大儿媳妇去。
其实，老太太的思想还停留在以前作为严家旁支毫不起眼的小媳妇，压根儿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更没有她平时在小辈面前吹嘘的那般知进退懂礼仪，顶多算得上是个规矩的。
被孩子们惯出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严老太太，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自然是有怨气的，可是又为了保持她严家人的风范，愣是挤出佯装宽容的慈祥面孔。
严老太太气恼地瞪了严员外一眼，抖着唇强笑道：“这姑娘竟是前几日县城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妙手神断’？你亲自派人请来断风水的高人？怎么瞧着不大像？”
严员外拱手道：“母亲莫急，这位江小娘子，正是‘妙手神断’江诗蕴，今日是来给母亲看看这松涛苑的房子。毕竟年代久远，不孝子近日即将启程回京述职，实在是放心不过母亲的安危，怕下人们随意请来一些工匠就这么修了，着实不太好！”
斜睨了江诗蕴一眼，严老太太眼神一闪，笑道：“我儿孝顺，对天家又最是忠顺不过，自去述职便是，老身虽不济，却好歹还能扛上几年！”
“这房子都这么些年了，修不修都没什么打紧，索性等我病好些了，就跟着媳妇们一同上京，也好过你一人孤零零的没人照看！这房子，倒便倒了罢！哪里用得上又是看风水又是修葺的！没得瞎耽误工夫还浪费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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