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晏清意外地状态很好。这可能是晏清的超能力吧，无时无刻都状态很好，很难看到她憔悴或者走神的模样。
不过，即使她们要聊起沉重的话题，也不能在饭桌上，要等饭后找个私人空间。
........这听起来依然不太对劲。温祖承承认自己的思维或许被朋友们的起哄带偏了，总幻想与晏清独处。但她是个正经人，嗯，不会有非分之想。
桌上有一条红烧鲫鱼，太多刺了，温祖承不爱吃，其余的素菜倒是吃的欢。
餐桌上除了两位当事人外，所有人似乎都默认温祖承和晏清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连魏太太也频频提点：“祖承，也不好好招待客人。”
说罢还以身作则，往温祖承和晏清碗里加菜。
对面贺知舟很给面子地开始往许南意碗里加菜。
温祖承：......社恐犯了。
不过碍于在房东太太面前，她还是照做，往晏清碗里加了一些胡萝卜。
并不爱吃胡萝卜的晏清：？
作为回礼，晏清自觉身为客人也要暖场，她可不像温祖承那么小气，拎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鲜嫩鱼肉给温祖承。
并不太会吃鱼的温祖承：？
这顿饭的后半程，二人之间波澜汹涌，在外看来是和和美美互相夹菜，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
晏清忍不住问：“你到底爱吃啥？”
温祖承回答：“都行，一般哪个菜摆得离我近就吃哪个。”
“........那为什么不吃鱼？”
温祖承没做回答，脸有点红。晏清就猜：“不会吐刺？”
晏清又将筷子伸出去，趁温祖承躲开不看的一会功夫，将一块白嫩鱼肉放在了她碗里：“肚子上的肉，刺少，我把边去掉了。你试试？”
温祖承慢慢抬起头来看她，眼神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晏清笑弯了眼，温和地说：“没骗你，也没下毒。”
温祖承这才不情不愿地吃下那片鱼，味道不错。但此刻她完全没考虑到厨子的功劳。一边咀嚼一边思考——晏清凭什么对她这样体贴，还是对谁都这样？
她只顾自己困惑，甚至没注意到对面那两个人已经嗑疯了。
晏清不仅注意到了，还笑着与她们聊天，从最近澜城的天气聊到什么没听说过的羽毛球赛，显然心情很好。
温祖承还沉浸于对那块鱼肉的追思——上次有人将挑好刺的鱼夹给她，还是在十四岁之前，父母都还在世的时候。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鲫鱼了。
小时候家门口有家开了十年的烤鱼店，她常常和父母一起去，印象很深，之后也再没有去过了。
饭后，对做饭毫无贡献的温祖承负责刷碗，晏清虽是客人，但一再要求帮忙。魏太太也想着让她俩多待一会儿，便同意了。
“你的邻居和房东人都很好。”晏清越过水声对她说。
“嗯。”温祖承应和着，“不然也不想住这儿了，这么远。”
“交通是很不方便。你们没有车吗？”
“小贺有，但我没有驾照。”
“这样啊。”
晏清沥干碗里的水，用碎花布擦干净，放在阳台上晾晒。温祖承看着她娴熟的动作，胸中莫名升起一股热意。头顶的暖黄色吊灯在二人头顶各自圈出半月形的光晕，像捣碎的金子撒上黑发。
温祖承放下最后一个碗，转头，晏清正看着她。
“好看吗？”晏清问。
“啊？”
温大作家的措辞能力离家出走了。
“我说这些碗。”
晏清指了指台面。温祖承这才发现，晏清用五个碗和一碟盘子组成了一朵花的图案。盘子赤红，碗底米白，合在一起像红蕊白瓣的玫瑰花。温祖承正遣着赞叹的词句，晏清说：
“送你一朵小红花啦。”
她又那样灿烂地笑，满身倔强锋芒让步给了温柔与认真，媚得过分了。
太过分了。温祖承用手背碰了碰发烫的脸颊。太、过、分、了。
不知哪个环节耽搁了，等她们收拾好魏太太的厨房，擦亮蒙着热气的窗户，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十六台的夜清静如水，任何涟漪顷刻沉底，被无尽暗夜吞没。唯一的光源来自隔壁温祖承的小屋。
温祖承没忘了今晚邀请晏清来做客的原因，虽然后来气氛变得微妙，但不谈些正事，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晏清显然也这样想，走到温祖承门前时她说：“我们得弄清楚凶案接下来的走向。如果是模仿案，下一个线索在哪里？”
“在博物馆。”温祖承推开门，忘记了换鞋，她上次这么紧张大概还是毕业答辩的时候。
“澜城有三个博物馆。”
“是。”温祖承从书桌底下翻出去年常用的文件袋，纷乱的纸页间躺着《波澜》的大纲，“但是哪一个会和凶案有联系呢。”
她的视线滑落在桌面上，那本古旧的二手书《恶之花》。封面上的字几乎全部掉漆，但晏清仍然一眼认了出来：“LesFleursduMal.”
“上次在美术馆找到的字条上面的话就出自这本诗集。我知道痛苦是唯一的高尚。”温祖承从地上爬起来。
“波德莱尔会写这种东西？是谁在这里断章取义。”
晏清对着空气骂人，也骂得很激烈。不愧是律师。
打开诗集的扉页，那快要掉下来的泛黄扉页上画着一束盛放的花，花心是难以辨认的一团乌漆。晏清轻蔑地说：“还没我的花好看。”
她之所指，当然是摆在厨房里晒干的餐盘花。温祖承不忍咧嘴发笑，这也太可爱了。
抬手去接晏清手中的诗集时，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自然博物馆？”
晏清歪着头，充满怀疑地看着她。温祖承很努力才忍住不缩脖子，仍解释着方才的推论：“我翻了翻《恶之花》，其中以自然界草木生灵为媒介抒情的作品有不少……只是一个猜测，我们也没有别的线索。”
晏清转过身，背对她望向窗外夜幕，沉思一阵，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
“我们这样的猜测没有用。”她肩膀绷直的棱角忽然沉下去，“还是等警察的消息吧。”
她揉了揉眼睛，月光柔和，却照出她眼下的青色。温祖承一阵心疼，没来得及思考便扶住晏清一边的手臂，说：“你该休息了。”
窗外夜色澄澈而幽深，温祖承这才想起来晏清离家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猛然清醒许多。她需要赶紧把她送回去了。但又忍不住思索——假如她提议让晏清在这里留宿会怎样？她的床足够宽敞。其实，她也不介意睡地板。
晏清闭上眼睛，将她的手覆盖在温祖承扶着她手臂的那只手上，温热柔软。
温祖承本想提议送她去车站，到嘴边的问句又咽回去。晏清的掌心与她手背相抵，似针扎一般磨人，却不忍抽离。
晏清忽然说话了，仍闭着眼睛，像读着一段准备良久的默片独白。
“我高中那段时间得了抑郁，我妈不肯让我吃药，也不带我去看病。那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就是我的拯救者，她带我去看了医生，高二那一年，老师总会在放学后和我讨论文学，我们甚至还聊起过你。周末时我去见心理医生，也不做什么，只是聊天而已，高医生会给我一种银色包装的巧克力，我非常爱吃，那年元旦联欢时老师给我们发的也是那种巧克力，之后把富裕的全都给了我。有过许多诸如此类的巧合，我都以为只是巧合而已，是世上许多渺小又不经意的巧合治好了我。到今天才知道，那都不是巧合，是我在被人小心翼翼的爱着。”
她紧闭的眼睛微微颤动，月光下，反光呈一道晶莹泪痕，从眼窝流至宽下巴尖汇成一团。
“高考前，我最后一次去看高医生，是在百日誓师的前一天。那天高医生和老师都对我说过一句很像的话，我记到现在。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温祖承问得很轻。
“你要相信爱，爱才会降临。”
终于，晏清平静的面容轻微抽搐着，她低下头，有一滴泪落在地板上。“她们一定很爱彼此......”
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好像那样眼泪就会不流了。温祖承冲动之间恨不得把自家天花板掏个洞，让晏清能看见星星，说不定会好受些。
“我上学的时候，还写过讨论死刑是否合理的论文......”晏清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冷，更像一把刀，“从今天起，我永远支持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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