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几个月里，温祖承与晏清几乎每周末都见面。她们很少再谈起十四台那个案子。除非晏清主动问及，温祖承从来不提。尽管每天清晨睁眼后，她们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最新的本地新闻。
一直无获。
启泰星最近折腾得很热闹。有一天温祖承才到办公室，被主管叫去谈话，得知启泰星打算自己集资筹人拍个网剧，用《盛世》的剧本。
温祖承私下问闫潇雨：启泰星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公司，能不能给个准信？
闫潇雨苦笑着摇头：“是资本怪物。”
上班摸鱼是常态，迟到时喊门卫大爷帮她开门已是轻车熟路。温祖承度日的唯一盼头，便是期待周末和晏清见面。
她们平时几乎不聊天，周五晚上才很默契地同时上线。温祖承了解到，晏清最近又忙着查案，还是老毛病，越职行为让她室友何方十分看不惯。温祖承一度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写的小说给晏清加的buff。
每次想到这里，温祖承会立刻掐灭这念头——晏清有自己的人生和抉择，和她那一纸空文有什么关系。这样想只会玷污了晏清的奋斗。
有天，闫潇雨奇奇怪怪地反复打量她，温祖承忍不了，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闫潇雨咧嘴：“你最近看着气色不错诶，皮肤都变好了。用了啥护肤品，和我推荐推荐？”
温祖承背过身去：“啥也没用。”
有时候她虽然没收到晏清的消息，但“一程”里会突然多出来自pistachio的评论。而一旦温祖承将话题带回短信里，晏清却又隔几天才回复：最近好忙。
温祖承在椅子上转了一圈，问正给绿植浇水的闫潇雨：“你说，如果有一个人平时不找你说话，却在社交媒体上悄悄留言，你去找她说话她却隔很久才回复，这什么意思？”
闫潇雨顿住动作，若有所思地托下巴：“.......钓系！”
温祖承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到此结束了。
那天温祖承回到家，夕阳正挂在西天上，初夏的梧桐叶绿得像翡翠。她遥遥地望见了晏清的身影坐在她家门前的埃台阶上，看见她走来，遥遥招起手。那天是周三，不是周末见面的日子，事先也没有约好。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晏清问。
现在是六月，不会是七夕，也不会是情人节，端午节在下周......温祖承思索一番，茫然摇头。
晏清的脚边蹲着一只大黄狗，是这一代的流浪狗。但温祖承不仅走到哪都不招人待见，似乎也不太招狗待见，从来没见过大黄几次，哪怕贺知舟经常在梨树下喂它。此时大黄将下巴搭在晏清细长的手掌之中，显得十分乖顺。
不知不觉的，晏清好像融入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甚至也融入了十六台这片郊外社区。
“今天是唐多的生日。”晏清说。
“啊？”
“我给她订了蛋糕。她之前说起过她爷爷从来不买蛋糕，也不吃西式点心，但她很想尝尝。”
“哦。”
温祖承盯着晏清手里那个正方形的盒子，像是她抱在怀里一路抱来的。今天是唐多的生日吗？温祖承都不知道呢。
说来惭愧，她搬到十六台这一年里，很少在社区周围转悠，除了隔壁那两位隔着一树梨花的同租室友，还从没和其他邻居打过照面。若不打开备忘录，她甚至不太记得贺知舟和许南意的生日了。
她很少让人走进她心里，也很少花费力气去走进别人的心。
温祖承又注意到晏清手里拎着个纸袋子，便问：“那是什么？”
晏清晃了晃袋子。“是给许南意买的核桃。”
温祖承面上不动声色，绕过晏清去开门，钥匙在孔里狠狠地钻着，尽管没必要使那么大力。十六台这群邻居都是极好的人，是她身似浮萍的在这世上仅有的依靠，怎得如今——晏清和她们的关系都比自己更近了？
也许晏清常来十六台是为拜访她们，不是因为她。
脱下黑西装，温祖承自顾自地打开灯，烧起热水。蒸汽伪装成烟火的味道。晏清跟在她身后进屋，乖巧地换鞋洗手，轻车熟路。温祖承才一转身，看到晏清放在厨房台面上那显眼的牛皮纸袋子：给许南意买的核桃。她心里不爽，依旧板着脸，气压更低了一些。
晏清看着她头顶那一团无形的黑云，不忍发笑。
“你笑什么？”温祖承故意激她。
晏清收敛笑容，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如同讲谜语一般用诱导的语调说：“其实我也带了一样东西给你。”
“是什么？”温祖承没有回头，假装毫不关心，但仅三字的问句里很不争气地带着一声较为急促的喘息。
晏清好像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从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硬木片。桃木色，色泽醇润。“是我自制的一个小书签，希望温老师喜欢。”
温祖承的手抖着，使劲捏了捏手腕才敢如常抬起手来，握住书签中间。上面印着桃粉色的抽象图案，收集着即将逝去的春天。晏清解释道：“用家门口开的海棠花印上去的，第一次做，不太成功。”
“谢谢。”温祖承小心翼翼捧着书签，突然直视晏清的眼睛，“我很喜欢。”
晏清无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饱满的双唇蠕动，但温祖承没听清。她俩相隔半米站在房间中央，突然发觉这小房间如此空旷，又如此狭小，令人喘不过气。晏清率先移开视线，盯着窗外树梢上的上弦月，双眸熠熠生辉。她比划了一下隔壁的方向：“我去隔壁找她们了。”
温祖承忽视心中陡然腾起的自私占有欲，仍然说着：“啊，去吧........”
晏清似乎亦有犹疑，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口，突然说：“我其实并没有太多朋友。”
温祖承猛然抬头，向晏清投去温柔、信任的目光。
“因为一些原因，我和以前的朋友都不再联系了。”晏清说。语气苦涩，嘴角却勾起微笑，营造出一种独属于晏清的平衡。乐观、忧郁、又克制。温祖承又感到胸口猛得一缩，握紧了拳，指尖扎进皮肉。
“我觉得我大概能算是你的一个朋友。”温祖承不假思索地问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后瑟缩一下。这样露骨的认可总令她感到陌生且不适。
但不知为何，对着晏清说出这种话，却感觉是相宜的。
“您当然是。”晏清不假思索地回答，转过身来直面她，言辞郑重，“您是我灵魂的双生。”
温祖承的呼吸滞住了。但凡换一个人对她说这种话，她只会打心底不屑。面对晏清，她却忽然没道理地热起来，像在焚烧。
必须做点什么。她拿起放在厨房吧台上的核桃纸袋，主动递给晏清。
晏清目光狡猾地眯起眼。
“温老师不吃醋了？”
温祖承面颊又烫起来，赶在失态前挤出一句：“慢走不送。”
关上门，背靠着门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好像最后那句话也是失态的。
晏清将核桃带给了许南意，受到了热情的招待。院子里新长了小葱，被拔下来炒鸡蛋。满室烟火里，晏清在告别时犹豫着，终于还是拦住许南意，抿了抿嘴，慎重地问：温祖承.......最近有没有感情经历？
许南意立刻留步，意味深长地看着晏清。“据我所知.......还没有吧。”
晏清对这句话的时态非常留心。还没有？那便是有意中人的意思。但她忍住了心底燃起的火花，继续平静地问：“没有人追她？”
“就她那样，闷死个人。”
“她没有追别人？”
许南意挑起眉：“您觉得呢？”
也是哦。
许南意问：“能允许我也问几句话吗？晏清你——谈过男朋友吗？”
“没有。”晏清立即答。
“哦。”许南意悄悄松了口气，做出八卦的模样，“那女朋友谈过吗？”
晏清眨了眨眼，沉默了一番，半晌才确切地回答：“有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许南意默默记下，有空就转告温祖承。那人表面肯定会装不高兴地瞪她，心里指不定乐开了花。有个习惯于掩藏内心情绪的朋友真是麻烦。不过许南意也能理解，毕竟温祖承丧失双亲后经历的那些事情......任谁都会把内心藏起来的。
看似满身是刺，一般人不敢靠近，但真正靠近过的人都知道，那些刺全是软的，不伤人，只是习惯性穿上的第二层皮肤。
送走了要去给唐多送蛋糕的晏清。许南意站在门口遥望着，满地落花被风吹散，晏清走在花路上，背影在金色夕阳下潇洒挺拔。
也许这个人，就是那为数不多敢往荆棘丛里摘玫瑰的人呢？
事不宜迟，许南意一个转身，叩响了温祖承的房门。温祖承虽然下班疲倦，但刚刚经历了关于与邻里交往不够走心的深刻反思，客气地请她进屋。许南意见温祖承难得开心，当头便是一句：
“你家小律师是弯的哦。”
正酝酿着认真社交的温祖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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