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铁骑！
杨烈的手指突然死死扣住酒壶，指节泛出青白。他的瞳孔在烛火中收缩成针尖，恍惚间又看见那日的山海关——黄沙混着血沫拍在脸上，像千万把淬毒的锉刀。残阳把云层烧成凝血的颜色，城头“杨”字帅旗被箭矢撕成碎布，正在腥风里痉挛般抖动。
“爹！西墙要破了！”三郎的吼声混着骨裂声传来。
杨烈挥刀砍翻两个北秦骑兵，转头便见三子的铁胄嵌着三支狼牙箭，人却还在用脊梁抵着撞木。城墙根下，二郎的银枪断成两截，枪头竟插在他自己心口——那孩子至死都保持着反手捅穿敌酋咽喉的姿势。
那一战，他死了两个儿子。
可山海关战役，三国投入的总兵力高达五六十万，前后足足打了整整三年！
最疼的是大郎。杨烈踩着尸堆奔到关楼时，看见长子被长矛钉在烽火台上，右手还攥着半截点燃的狼烟。秦人的弯刀正卡在他锁骨间，二十多岁的青年却咧着血嘴笑：“爹，孩儿……没让火熄……”说着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里混着内脏碎块，全溅在父亲玄甲护心镜上。
那镜里嵌着的小像，是出征前全家在祠堂画的。
老将军记得自己是如何掰开儿子痉挛的手指接过火把，又如何将滚烫的松脂浇在胡人云梯上。当烈焰吞没关隘时，他抱着逐渐冰冷的长子跪在箭雨中，发现护心镜里的全家画像已被血污浸得模糊——大郎描金的脸正融在四弟的泪痕里，而夫人拈香的手势还停在小儿子抓周那日的模样。
酒壶“哐啷”一声砸在青砖上。杨烈佝偻着去捡，却摸到满脸冰凉的湿痕。
花厅外北风骤紧，裹着雪粒扑打窗棂，恍惚又是那夜胡笳凄厉。
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手仍在重复当年的动作：用战袍下摆擦拭每个儿子的脸庞，把他们的断箭一根根拔出来摆成北斗形状，最后将染血的牙牌塞进他们再不会张开的嘴里——那上面刻着熊氏族训，浸透了四代人滚烫的血。
“秦帝姬天豪是个人物。”
老将军痛饮了一大口烈酒，然后自顾自地开口道。
“他即位之后便斥重金打造了一支重骑兵，从北秦骑军里面筛选出了虎贲猛士，这支杀穿了整个山海关战场的重骑兵随之问世，号为——铁浮屠。”
听到这话，陆川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嘶……重骑兵，铁浮屠。
杨烈的声音低沉而悲怆，在他的讲述中，陆川与杨英仿佛回跨越了时空，去到那载入史册的战场之上。
这是一个，金戈铁马、处处旌旗的血火战场，一副波澜壮阔的史诗画卷在他们的面前展开。
陆川的目光好似穿越了时空，所有的场景都变得越来越清晰。
远处山脉起伏，近处旌旗如林。
残阳如火，偌大的平原上，汇聚着不知几万还是几十万的军队。
这是乾楚联军，他们即将迎战杀入山海关的……北秦铁骑！
无论是前方的一个个力士还是身侧的诸多兵卒，皆沉默冷冽的好似铁石，带着森寒肃杀之气。
显然，他们都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精锐。
然而此刻，这些精锐老卒的脸上，都有着一抹止不住的惊慌，甚至于恐惧。
循着他们的视线，陆川极目望去。
摆开不知几里几十里的阵营之前，那群山的阴影之下，一道钢铁洪流正猛然袭来！
北秦铁骑来得像一场黑风暴。起初只是地平线上滚动的闷雷，转眼间就化作遮天蔽日的铁流。
他们的马蹄裹着浸油的毛毡，踏过冰河时竟不溅起半点水花，仿佛一群从地狱爬出的幽灵。
为首的千夫长戴着青铜鬼面，獠牙上还挂着上个月屠城时咬下的婴儿襁褓。他身后三千铁骑皆披重甲，甲片上铸着狰狞兽纹，在暮色中泛着幽绿磷光。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马——那些畜生足有寻常战马两倍高，眼珠赤红，口角流涎，分明是喂了人肉养大的。
"放箭！"杨烈嘶吼着挥下战刀。箭雨呼啸而出，却在触及敌阵时发出金铁相击的脆响——北秦人竟用铁链将战马连成一体，箭矢射上去就像挠痒。转眼间，铁骑已冲至百步之内，杨烈甚至能看清鬼面下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轰！"第一波撞击像山崩地裂。乾楚联军的盾墙瞬间碎裂，持盾的士兵被撞得飞起三丈高，落地时已成了肉泥。北秦人的弯刀不是用来砍的，而是像镰刀一样横扫，所过之处残肢断臂如麦秆般纷飞。有个乾军小校被拦腰斩断，上半身还在爬，就被马蹄踏碎了头颅。
在杨烈低沉的声音里面，陆川此刻已经代入了他的视角，他就是杨烈！
刀剑碰撞、血液喷洒、人马嘶吼、怒嚎与咆哮……
似乎只是一眨眼，整个战场就彻底沸腾起来。
杨烈亲眼看见一个北秦骑兵单手提起楚军副将，像撕鸡崽一样将他扯成两半。那畜生将血淋淋的内脏抛向空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战术——铁骑分成三股，像毒蛇的信子一样来回穿插，将联军阵型撕得支离破碎。每当有乾楚士兵试图集结，就会有一队重甲骑兵从侧翼突入，用铁链将人串成血葫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马粪和焦糊味，以及更多的，那浓郁得快要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夕阳被烟尘遮蔽，天地间只剩下铁器相撞的轰鸣和垂死的惨叫。
杨烈挥刀砍翻一个北秦骑兵，却发现那人的尸体被铁链拽着，仍在马背上摇晃。他这才明白，这些骑兵根本就是一群被铁链束缚的恶鬼，至死都要拖着敌人下地狱。
当北秦人的号角再次响起时，杨烈知道大势已去。他看见自己的亲兵被铁骑碾成肉泥，看见楚军的帅旗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看见无数将士像蝼蚁一样被铁蹄践踏。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了亡妻在祠堂里的哭声，看见三个儿子稚嫩的脸庞。他知道，这场仗已经输定了，但他必须守住此地，哪怕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那铁骑的马蹄印。
山海关一役，乾楚联军舍生忘死，一度被杀得绝望，杀得胆寒。
但他们却没有退缩半步，硬生生地用血肉之躯阻拦了北秦铁骑南下的脚步，最后抓住机会反攻，成功将秦人赶出了山海关！
“这一战，我们虽然胜了，却也是惨胜！”
杨烈语气落寞而萧索。
“时至今日，镇北军不少将士听到“铁浮屠”三字，都会不由自主地发抖胆寒！”
陆川听后眉头顿时紧皱，下意识地追问道。
“那若是大乾再次与北秦开战呢？”
杨烈目光一凝，道出了答案。
“擂鼓！”
“聚旗！”
“迎战！”
杨烈迎着寒风挺直脊梁，玄铁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冽光泽。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风箱般鼓动，声若洪钟，若惊雷炸响。
“我大乾儿郎，从不畏战怯战！”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七年前迎战时的模样，浑身血液沸腾，眼中只有敌人与胜利！
陆川听后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心头。
镇北侯杨烈已经不年轻了。
可他依然是一堵墙，是一座山，是一柄能斩断风雪的刀！
这是一个两鬓微见斑白的威严男人，亦是大乾王朝的塞上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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