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上京城的青瓦覆了层薄雪，檐角冰棱垂落如水晶帘。
陆府院内，两盏红灯笼在风里晃荡，暖光透过绡纱灯罩晕染开，将积雪映成胭脂色。
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映得院中的积雪都染上了一层暖色。厨房窗棂透出橘色烛火，陆川正立在砧板前，玄色宽袖被绛色襻膊缚在身后，刀锋贴着羊腿脊骨游走，发出细密的“笃笃”声。案上青瓷盘里已摞起雪色肉片，薄得能透出盘底青花缠枝纹。
他的动作娴熟而专注，刀刃划过羊肉，薄如蝉翼的肉片便整齐地铺在盘子里。
“哒——哒哒——”
马蹄踏碎巷口寂静。
沈若依捏着帕子的手一颤，铜盆里淘米的清水溅湿了杏色裙裾。她匆匆拭了手，推开朱漆门时，寒风裹着雪粒子扑在面上。
门外玄狐裘逶迤及地，女帝杨若兮立在阶前，金丝掐成的凤首步摇垂落额间，眸光比檐上积雪更清冷三分。身侧银甲少女却笑眼弯弯，禁军统领螭月发间沾着未化的雪，腰间鎏金错银的横刀随着蹦跳叮当作响。
沈若依见后未免有些吃惊，急忙躬身想要行礼，却被女帝一把扶住。
“沈娘子，叨扰了！”女帝抬手虚扶住欲行礼的沈若依，指尖金镶玉护甲掠过对方腕间，冰凉触感激得她指尖蜷缩。
沈若依听后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垂眸盯着女帝宫装裙摆上金线绣的团凤，喉头泛起苦意，勉强笑了笑，侧身让开：“陛下言重了，快进来，外面冷。”
女帝解下狐裘，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宫装。她环视了一圈庭院，目光在檐下的红灯笼上停留片刻，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这般……倒是有些年味。”
螭月将手中的酒坛放在案上，笑道：“这可是边关送来的烈酒。”她的声音清冷，但眼神柔和，银甲上还带着未化的雪。顿了顿，螭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问道：“咦？子安呢？”
“他正在厨房里面忙着呢！”沈若依有些不太自然地回答道，好似在二女面前，她反而成了外人。
听到她这话，女帝和螭月面面相觑，都觉得很是奇怪。
不过倒也不怪她们，大乾可是文风鼎盛的年代，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受到古礼的约束，日常行为更是评判一个人是否称得上君子之称的标准。
“君子远庖厨”，在这个时代的解释很简单，是君子的，那就离厨房远点儿，一大老爷们儿钻厨房像话么？
若是钻厨房了，那自然就不是君子，更谈不上文人。所以，整个封建时代，男人下厨都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女帝稍微一愣，然后自行脑补，子安竟然为了她亲自下厨，实在是……令人感动。螭月大大咧咧地习惯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两眼忽闪，很是感兴趣。
“子安还会做菜吗？我倒要去看看！”螭月好奇心起，脚步轻快地来到厨房门墙，歪着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往里边看去。
螭月银甲撞得叮当，蹦跳着凑到厨房雕花门边。只见陆川单手按住羊腿，刀光翻飞似银鱼跃波，肉片纷落如雪。
那菜刀仿佛轻盈的蝴蝶，轻快地飞舞起落，刀刃削过羊肉切在砧板上，便发出“剁剁剁”的轻响，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随着菜刀的飞舞，那羊肉就被一片片地切下来，薄如蝉翼，轻盈如纸。
烛火在他侧脸镀了层金边，汗珠顺着喉结滚入交领，晕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螭月见后简直叹为观止，太帅了！
只不过一个翩翩公子身处厨房之中，挥舞着菜刀切着羊肉……小丫头单纯的思维里边，这画面违和感实在太强烈。
“子安！”银甲少女扒着门框探进半个身子，发间红绸随动作轻晃，“你怎的比御厨还利落？”
陆川刀尖挑起一片薄肉，笑吟吟递到她唇边：“尝尝？”
女帝也凑了过来，一看之下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说道：“子安……你这……你这是干嘛呢？”
要知道，他可是大乾诗仙啊！
名满天下的诗仙陆子安，竟然在厨房切肉！
这要是传扬出去，不仅丢人，而且耻辱，谁都瞧不起！
陆川回头一看，见到了二女的精致容颜，手中动作未停，笑呵呵地开口道：“都来了？稍等，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螭月笑靥如花，溜溜达达地进了厨房，凑到陆川身边，探着小脑袋去看砧板上切成片的羊肉，好奇地问道：“子安，不就是羊肉么？谁还没吃过呀？”
这个年代，猪肉太骚没人吃，牛肉可是重要畜力，轻易不能宰杀，所以基本上都是吃羊肉。
一阵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直钻入陆川鼻子，差点把他熏得心猿意马，忙定定神，说道：“不信？待会儿吃的时候，千万别咬了舌头！”
螭月娇憨地伸了伸嫩红的小舌尖：“真有那么好吃？”
陆川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傲然道：“绝对好吃！”
看着二人的亲昵姿态，女帝不由心中恼怒。有点嫉妒，有点吃味，也有点焦躁……这个家伙，真是可恶，连螭月都不放过！
女帝心里正嘀咕呢，忽然听到敲门声响起，厨房里的陆川一听，赶紧在一旁的水盆净了手，用毛巾胡乱擦了，走出厨房，亲自开门。
此刻门外正俏生生地立着一道人影，正是醉仙楼花魁，柳月灵。
柳月灵提着鎏金食盒立在阶下，素日描画的远山眉今日淡若烟雨，藕荷色披风下露着半截月白襦裙。
她则提着一个食盒，笑道：“我带了点心……”说完，她就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毕竟陆川正妻沈若依可在家里，这个时候前来，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结果等她走进院子里，却是立刻傻眼了，手中食盒险些脱手。
大乾女帝杨若兮端坐石凳抚着金步摇，禁军统领螭月趴在石案上晃着双腿，正妻沈若依立在廊柱旁，指甲在漆木上抠出浅浅月牙痕。
四女共处一室，全都神情茫然，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
女帝不太自然的同时，也暗自生起了闷气，因为陆子安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竟然还敢把柳月灵这个青楼妓子邀请到家里，这不只是对她这个大乾女帝的不尊重，更是对沈若依这个正妻的无视。
哪有你这么做男人的啊？在外面偷腥也就罢了，还敢把人往家里领……
螭月也满脸不开心地嘟着嘴，那眼神可怜巴巴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沈若依更是麻木了，一个女帝不够，一个禁军统领不够，现在还冒出来一个绝世花魁！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快被气笑了，怔怔地愣在原地。自己这个夫君，还真是有本事呐！
“好了，都过来坐下！”陆川忙活了半天，催促四女入座。但四女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面多出了审视意味，没有一人动身。
四道目光利箭般钉在他身上，女帝的步摇坠子晃出寒光，螭月鼓着腮帮把酒坛跺在石案上，柳月灵绞着披风系带往阴影里缩，沈若依却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麻雀，积雪簌簌落在她发间。
见此情形，陆川不由苦笑着解释道：“咱们先坐下，边吃边聊可以吗？看在我亲自下厨，忙活了这么久的份儿上，四位佳人给个面子可以吗？”
眼见他吃瘪，四女不由心中一软，面面相觑后，还是齐齐动身，依次入座。
窗外，雪越下越大。屋内，烛火摇曳，将五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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