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08
神色癫狂的大慧咽喉处亦发出古怪的低吟。
王令秋身前身后的所有人,千余之众,都在发出阴沉的吟唱之声。身中“呼灯令”家传毒术的人、服用过九心丸的人、少林寺武功高强的僧侣们将唐俪辞所在的帐篷团团围住。
王令秋怀抱王令则的骷髅,手握蛊蛛血丝,似抓住了万千傀儡,骤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中原剑会杀我亲姐、害我恩人!我必让你们死于我‘呼灯令’之手,死在这千万人践踏之下!尤其是唐俪辞——我要他死!死得惨烈无比!死成一摊烂泥碎骨!”
他指着宛郁月旦的鼻子,“你——本可与我王氏携手,平分天下!但你愚不可及!纪王爷纡尊降贵愿与你和谈,你竟敢愚弄于他——你也要死!你要和唐俪辞一起,受万千毒人啃食,最终变成吐在这地上的唾沫残渣……”
这等恶毒的诅咒言语说出来,碧落宫众人为之色变,铁静和何檐儿刷的一声拔出剑来,厉声道,“秃头老儿给我闭嘴!岂敢胡言乱语辱我宫主!”
红姑娘心中微微一震,原来柴熙谨还曾尝试与碧落宫联手,宛郁月旦竟未曾透露半点风声。
就在此时,成群的毒人随着王令秋的指挥,向宛郁月旦等人扑来。这些人武功不高,甚至不少人不会武功,但人人不顾安危,只知发狂。孟轻雷和古溪潭诸人拔剑抵挡,在宛郁月旦和唐俪辞之外围成了一个小圈子。此时中原剑会虽然抵敌得住,但毒人奇多,少林僧人尚未出手,时间拖久,中原剑会后继乏力,说不定就要惨败于上千毒人之手,死得惨烈无比。
宛郁月旦耳中听到的尽是非人非鬼的吟呼,满山遍野,无穷无尽。他目不能视,听来就如满山遍野的行尸都在哀嚎自己失去的灵魂,溢满了迷茫与痛苦。他转向王令秋的方向,扬声道,“这世上强者为尊不假,但强者之上,犹有道义。君子掌权,君天下以道,方曰天子。正如唐公子所言,他不讲道理,但分对错。而你王氏——行的是什么道?要的是什么天下?”
王令秋一时之间答不上来,他口口声声“天下”,他要的是什么样的天下?他和王令则竟从未想过,“天下”在臆想之中是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甚或是生杀予夺万人之上的风光和权柄,似乎再无其他。
宛郁月旦问“要的是什么天下”?
他竟不知道。
红姑娘看看宛郁月旦,再看看王令秋,她并不觉得可笑,她在回想自己……当初她愿为柳眼做谋的时候,也从未问过自己,我要得天下,我要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
是人人嗜毒成狂,弱肉强食的天下么?或是惶惶不可终日,辛劳无所得、信义诚可笑、轻贱不过人命的天下?
这样的天下,即使人人跪我,便是至尊了么?
前方普珠持剑拦在大慧等人前面,大慧眼神突然起了一阵波澜,表情似哭似笑,“方丈……师侄……”
普珠丹田处的蛊虫蠢蠢而动,在他看来,这四面八方人人都散发着异香,而少林僧侣——尤其是大慧禅师身上的异香最为浓郁。
他对大慧行了一礼,语气仍算淡然,“大慧师伯,普珠识人不明,错信奸人,手书诳语之信,祸及中原剑会,嫁祸唐俪辞唐施主,致邵延平邵施主被害身亡,连累寺中诸位师叔伯无辜惨死,种种恶行……非入地狱不可全因果。方丈之说,既未做大典,正是天意,还请诸位返回少林后另选他人。”
大慧面目狰狞,似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又似没有听懂。身旁的“阿修罗僧”并未发出嗬嗬怪叫,似是中毒较轻,听闻此言突然睁大眼睛,一串血泪自他眼角滴落了下来。
普珠语调平静,但字字蕴含少林内息,声传甚远,山林回荡。
唐俪辞灰发逶迤铺地,他张了张嘴。
他的声音被普珠内息盖过,只有傅主梅听见了。
傅主梅喷出蛛卵后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神智反而清醒了许多。他爬不起来,听见唐俪辞说了一句“不要……”
他不知道唐俪辞不要什么,回身望去,只见普珠反手握剑,就要剖开自己心口伤处——能驾驭蛊蛛的蛊王就在那里。
他要将这蛊王让给少林诸僧,吞下此虫之后,“蜂蜜凝霜露”便不能控他心神,虽然虫入血肉十分痛苦,却可以保全神智。“叮”的一声脆响,空中金光一闪,一物飞来撞在普珠剑柄之上。
普珠猝不及防,长剑脱手落地。
唐俪辞方才拔起钉在地上的金簪掷了出去,他探手入怀,从血衣中抓出了一个瓶子。
那瓶子为白玉所制,细腻莹润,染满了血,滑不溜手。
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从唐俪辞血衣里取出来的瓶子,谁敢小觑?
他一手撑地,一手抓住玉瓶,低头一咬瓶塞。
瓶塞落地。
一股既浓烈又熟悉的花香自那瓶口飘散了出来,普珠全身一颤,四周摇摆不定发出低吟之声的人们突然不再怪叫,所有人都死死盯住了那个瓶子。傅主梅闻着那花香,头晕目眩,那香气本应十分陌生,却又异常熟悉,仿佛流动在血液之中,他用舌头抵住牙尖,而后用力的咬了下去,剧痛之后方才恍然——那是……一瓶毒物。
“阿俪?”人群之外,柳眼的声音遥遥传来,“你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拿走了孤枝若雪的毒液?”
普珠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坠地,唐俪辞手中毒物的浓香盖过了大慧身上发散出来的毒物气息,那毒物之浓烈令他神魂颠倒,连剑也拿不稳了。胸口刀伤处的蛊王甚至缓缓自伤口现身,窥探那剧毒的来源。
那毒液不止是孤枝若雪,还有蛊蛛之毒,甚至北中寒饮……包括王氏形形色色不知名的毒物。
都混合在了一起,装在这一瓶中。
王令秋变了颜色,“这是我的!”他在飘零眉苑被孟轻雷等人出其不意擒获,身上的毒物药丸都被搜了出来,扔到了地上。唐俪辞潜伏飘零眉苑之时,捡走了他的毒物,将之混作一起,装在了这玉瓶之中。
唐俪辞缓缓坐起,抓着那玉瓶摇了一摇,微微一笑。
他之周围,千百人骇然变色。
他微笑之后,抬手在自己的灰发上抹了一把蛊蛛之卵,装进了玉瓶之中,顺势摇了一摇。
可以想象,当日他在王令秋房中捡到那些毒物,也是如此这般随手装进了玉瓶之中,又摇了一摇。
“王氏毒术,以毒物相食相生为基。”唐俪辞终于开了口,剖腹散功之后,他的声音有些微弱,但一字一字,仍条理清晰,口齿清楚。他似乎并不能放任自己语不成声,姿态也仍很端正。“我想……剧毒对此类毒虫而言,便是食物。蛊蛛寄于人身,亦是驱使中毒之人寻毒而去,而后自相残杀,获胜一方便可以吸食另一方身上的毒物。既然如此……”他轻声道,“这一瓶毒中之毒,便是食物中的食物。”
“嘿!”王令秋一声冷笑,“蛊蛛以血毒为食,你当随便混上一瓶毒物,就能破我‘呼灯令’家传秘术?痴心妄想!”
唐俪辞眼睫一抬,似笑非笑,“我本是痴心妄想,但谁让你天纵奇才,告诉我蛊蛛以血毒为食,而非直接取食毒药?”他一抬手就把那瓶稀奇古怪的毒药往嘴里倒。
旁观众人正在凝神细听这两人究竟说了什么惊天秘闻,一时之间尚未想通到底这玉瓶是什么。宛郁月旦看不见唐俪辞要做什么,红姑娘惊呼一声,“别喝!”
而成缊袍、孟轻雷等人却尚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眼见唐俪辞突然就要把那剧毒喝下去,呆了一呆方才出手,却已慢了一慢。
但有人闻到了孤枝若雪的香气,就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从方才他就尽力往里闯。
数百上千人神志不清,将唐俪辞团团围住。
那是柳眼,他闯不进去。
玉团儿拉住了一匹惊马,柳眼翻身上马,用力一拍,那匹黑马本就受激正在绕圈狂奔,这下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往人群中冲去。
马蹄踏地之声与人身翻滚之声同时响起,柳眼借惊马之力冲破人群,直扑唐俪辞身边。
而此时唐俪辞刚刚说完“谁让你天纵奇才,告诉我蛊蛛以血毒为食,而非直接取食毒物。”然后毫不犹豫把那毒物往自己嘴里倒。
成缊袍不及救人,柳眼可以。
他或许比唐俪辞自己更了解他三分。
阿俪默许白素车囚禁玉箜篌引出王令则,任她自己放手去做她想做的事。结果飘零眉苑地底满地尸骸,白素车放了一把大火把自己也烧死了。在阿俪心中这可不算白素车以弱胜强,求仁得仁,他定然要算是王令则害死的白素车。
而白素车在阿俪心中,无疑值得上一个“朋友”。
如今王令秋抱着王令则的尸骨,在这里操纵傅主梅,让傅主梅喷出蛛卵,要害他性命,又操纵了这许许多多无辜之人充做傀儡,要对中原剑会复仇。
这般种种,阿俪怎能容他?
王令秋在这里的时时刻刻,阿俪都无法容忍,所以他立刻就要做出一些歇斯底里的、疯狂的事来控制局面,挽回他绝不会败的自尊。
而他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柳眼纵马扑来的时候,知道唐俪辞根本不会在乎那瓶毒物喝下去自己会怎样——他只要王令秋输!
他绝不受制于人。
柳眼抓住玉瓶,侥幸唐俪辞重伤散功,手上乏力拦不住他——这若让阿俪再歇上几口气,他就未必抢得过他。
这便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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