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横肉的警察局长愣住了,他咧了咧肥大的嘴巴,露出两颗大金牙,有点儿狗咬刺猬无法下嘴,似乎想自言自语说点什么,可能是没有想好词儿,终于没有说出来。他此时感到进退两难,他无聊地捏了捏酒糟鼻子,干咳了一声,向队伍吆喝道:“没有我的命令,队伍不准乱动!原地待命!”说罢立即调转马头,向后边站在轿子旁边儿的特派员那里蹿去。
特派员在后面焦急地看到,队伍忽然像僵尸一样停了下来,正在纳闷儿,警头就快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报……报告……特……特派员……”警察局长滚鞍下马喘着粗气,紧张得结巴起来。
“你慌张个什么?”特派员不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到老虎啦?!”
“是……没、没见到老虎……”警头儿咽了一口吐沫,“……看到那个红星红匪啦!是他自动走出树丛的,看样子怪吓人的,像是个不小的头目!俺感到这个红匪身上有股虎豹气味儿。”
“哦……”特派员亦感到十分意外,“是一个人吗?手里有枪吗?”
“是一个人!手里没发现武器,好像腿上有伤拄着拐棍儿。”警头心有余悸地说道。
“真是一群废物!”特派员苦笑着骂道,“一只受伤的耗子,就把你们这群老猫儿吓成这个样子?!”
“不是我们没有胆量……是……是红匪的胆量太大啦!”警察局长不服气地辩解道。
“红匪胆量再大不就是一个人吗?!况且他手里也没武器。”特派员斜楞着眼看着胖局长,“红匪再胆大还能大到哪儿去?即便是一只饿虎也吞不了你这身肥肉哇!”
漂亮的小女子在轿子里,仗势欺人地翻着白眼儿,撇嘴讽刺警头道:“是个银样蜡枪头哦……”
警察局长听到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儿,但碍于特派员的面子,既不敢怒又不敢言,只有在心里狠狠骂道:“等老子夜里……按住你这小婊子把你弄死!”
特派员停了片刻,眨巴了几下狡黠的眼睛,转了几下小黑眼珠儿,阴沉地向警察局长问道:“你看清楚了吗?确实只是一个红匪?”
“俺与红匪离得很近,看得十分清楚!就单独一个红匪。”
“奇怪啊……怎么有可能只是一个红匪?!他身后隐蔽处你没看到其他红匪?”
“没看到……确实没看到!这并不奇怪,俺猜想……一定是红匪抢了粮食害怕官府捉拿,都逃窜啦!我们这么多人马,小股红匪哪能不害怕哇?!”
特派员点了点脑袋,又转着眼珠问道:“那为何这个红匪没有逃跑?难道他就不怕被捉住?”
屠夫警头儿哈哈笑了起来,“您老人家是糊涂了吧?!”
“放肆!”特派员绷脸瞪眼怒斥道,“本官一向遇事儿谨慎!本官任何时候都不会糊涂!”
“大人不糊涂!大人不糊涂!”警头儿连连向特派员鞠躬,“是……是奴才糊涂啦!”
“别再饶舌耽误时间!快说为何这个红匪没有逃跑?”
警察局长忍不住又哈哈笑了起来,“这不明摆着吗?!这个红匪像是腿受了伤逃不了呗!”
“你这头蠢猪倒是聪明起来啦!”特派员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红匪的同伙儿为何不把他救走?为何要把受伤的他一个人儿留下?难道是红匪之间无情无义?据说红匪团伙儿亲如兄弟。还是红匪仓皇逃窜来不及?可在我们到来之前红匪是有充足的时间的……这个……这个……你能解释清楚吗?”
“这个……这个……”屠夫警头儿紧皱眉头挠起头来,“这个奴才实在无法解释。”
“奇怪哇……甚是奇怪!”特派员也皱起了眉头,“真是不好解释……红匪的行为真让人不好捉摸……”
正在这时,那个被黑蛋放走的年轻的警察,慌慌张张骑着马儿跑了过来,还没等坐骑站稳,就从马上跳了下,差点儿摔了一个嘴啃泥,爬起来一脸恐慌地大声向警头儿和特派员报告道:“不……不好啦……那个红星爷爷说……再没人来伺候他……他就要回太行山睡觉去啦!”
特派员听到“红星爷爷”这句话,感到既滑稽又刺耳,很不高兴地瞪了那个年轻警察一眼,责骂道:“什么红星爷爷?!再敢说一句红星爷爷就把你以通匪治罪!”
那个年轻警察吓得立即哆哆嗦嗦改口道:“是……是那个红星红匪说……说再没人来伺候他,他……他就要回太行山睡觉去啦。”
特派员恼怒道:“什么伺候?再敢说伺候这句话就以媚匪治罪你!”
那个年轻警察战战兢兢立即向特派员敬礼道:“我啥都不说啦。”
特派员责骂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一个空手的红匪就把你们吓得语无伦次!”
“哎哎……是是是……”年轻警察吓得唯唯诺诺,赶快挤出一脸奴才般地微笑。
屠夫警头儿连忙怒斥那个年轻警察道:“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上马去看看红匪回太行山了没有!”
“真是遇到了悍匪哇!”特派员满脸怒色,从他满口大烟味儿的嘴里,果断喷出一句很有气派的话来:“我要亲自会会他!”他向随从挥了一下手,“起轿!”
黑蛋站在老堤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右腿由麻木逐渐变得疼痛起来,他紧咬牙齿顽强地支撑着。他不禁纳闷起来:这帮孙子们不进不退,又不开枪又不来人,骑在马上像僵尸一般,他们究竟要搞啥名堂?
他正在急躁地纳闷儿,忽然看到一个肥胖警察,伴着一顶黑色的轿子向他行来,他越发纳闷起来:难道这帮孙子真是抬着轿儿来孝敬爷爷?
不一会儿,警头儿骑马陪着坐在轿子里的特派员,和那个依偎在特派员怀里又白又嫩的小娘们儿,一起停在了离黑蛋不远的地方。
“呔……”黑蛋指着面前的轿子发火道,“轿里卧着个啥孬孙儿?还不快爬出来迎接爷爷?!”
特派员近距离看到面前头戴红色五星帽子、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凛凛的黑蛋,黑蛋眼里迸发出虎豹一样的凶光,这种像藐视兔子的眼光使特派员心里顿生胆怯,他先前那点儿气派和胆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自言自语嘟哝道:“怪不得把这群废物吓得那样慌张,红匪实在令人生畏!”
那个美艳女子好奇地从轿子里伸出脑袋,向黑蛋凝视片刻,眼里油然生出兴奋的亮光。她似笑非笑地趴在特派员的耳朵上,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听俺爷爷说过……头戴红五星儿的好汉,杀人不用刀枪……一扬手……人的脑袋就没啦!”
特派员虽然不可能对一个青楼妓女的话信以为真,也不可能完全相信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说,但对死亡的习惯性恐惧,和对阳世享乐的留恋,使他小心谨慎起来,一点也不敢疏忽大意……他琢磨道:红匪不要命,是他不晓得人间享乐的滋味儿,凡是享受过荣华富贵的人儿,哪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自己的老命可比大总统还要珍贵啊!于是他耍起以往惯用的笑里藏刀的伎俩。
他装模作样十分优雅地迈出轿来,尽量保持文明绅士般高级官员的不俗风度。他认真整了整头上的瓜皮小帽,甩了甩黑色马褂沁满大烟味儿的袖子,撩了撩垂到脚面的灰色长袍,仰面向黑蛋拱手作揖道:“朋友远道光临,在下有失远迎,万望见谅!特备小轿儿前来接驾,还望赏脸!”
警头骑在马上听到此话,猛地一愣……心里想道:“弄来弄去,原来他们是朋友哇!他把老子耍啦!”胖局长想到这里一下松懈起来,把紧紧握着的盒子炮,慢慢地插进枪套里。
警头的部下看到局长如是表现,也都松懈起来,紧张恐惧的脸上露出了怪模怪样儿的笑容。
黑蛋闻听此言感到十分滑稽可笑,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觉得眼前这个老家伙像兔子给猫儿拜年,语言听着像“大清先生”说书道白一样。
黑蛋大声吼道:“你是什么鸟官儿?快快给爷爷报出官职!”
“在下官职不大不小……是省府特派到这儿的官员,大家都称呼在下为特派员。”
“呀嗨!特……特派员是啥名堂?官职有县长大吗?”黑蛋弄不清楚特派员是多大的官儿。
“县长在本官眼里也就是芝麻大的官儿,县长见到本官得鞠躬敬礼!朋友明白了吧?”
黑蛋呵呵笑了两声:“你的官职还算凑合!孝敬爷爷还算有点儿资格!你这个特派员鸟官儿,还算懂点儿礼数儿……爷爷心领了!还不快来搀扶爷爷上轿?!”
“朋友勿急……”特派员不敢大意,“冒昧动问……您那些红星朋友都到哪里去了?”
黑蛋随口应道:“爷爷带的红星队伍完成任务了!没必要留在这里啦……都撤回太行山去了……爷爷因伤行动不便怕拖累队伍撤退,想等腿伤好一些再回太行山,没想到你们还真有能耐,没等爷爷伤好就来伺候爷爷啦!正好趁此机会也想会会你们这些坑害百姓的脏官,看看你们这些脏官与禽兽有何区别?!”
“您身上的武器……”特派员又谨慎地问道。
黑蛋又呵呵笑了起来,“别害怕!爷爷的盒子炮被队伍带回太行山交差去了!身上只留下一件收割脏官儿脑袋的法器,比盒子炮还厉害哦!”
“啊……”特派员一下紧张起来,记起了小美女刚才对他说的话:红星好汉杀人不用刀枪,一扬手脑袋就没啦……
“他们不像是朋友哇……”警头儿和警察们顿时又重新痉挛恐惧起来。
黑蛋逗笑似的迅即从腰里拔出那只被他啃得没多少筋肉的羊腿,猛地向特派员的头上用力扔去。
“哎呀!”特派员怪叫一声,捂着脑袋趴在了地上,撅着屁股慌忙从长袍里摸出一支袖珍手枪。这是一支德国造的左轮手枪,像花生米一样明晃晃的子弹一颗颗卡在转轮上。
特派员手里精致的洋枪并没消除他心里的恐惧,他又恐怖地想起小美女在轿子里神秘地趴在耳朵上讲的话:“……一扬手……人的脑袋就没啦!”
吓得胖局长跌下马来,慌忙趴在马肚子下边掏出盒子炮向黑蛋胡乱开了一枪,子弹从黑蛋的头顶呼啸而过。迅即屠夫警头后悔起来,立即想到特派员的命令:“一定要抓一个活红匪!”他趴在地上哆嗦着向军警们拼命吼叫道:“没有特派员的命令任……任何人不准开……开枪!刚才是我的枪碰着……碰着马腿走了火儿,你们要是谁的枪走了火儿,就……就扣谁半年的薪饷!要是谁的枪打死了红匪就地枪毙!”
一个胆大的老警察起哄道:“那你局座枪走火儿谁扣你的薪饷哇?”
“混蛋!你们怎能与老子比?!”警头趴在地上斥责道。
一个年轻的白面书生警察吓尿了,冒着热气的尿水从他的裤裆里顺着马的脊背哗哗地流了下来。
一个烟熏脸又老又瘦的警察吓得拉了一裤裆稀屎,冒着腥臭气味儿的稀屎顺着两个裤脚向马镫上缓缓流淌着。
警察队伍顿时乱了起来,一个警察的大枪走了火,打住了前边的马儿屁股,马儿疼得嘶鸣着在队伍里横冲直撞起来。
话说黑蛋甩过去的那只羊腿,从特派员的头上飞了过去,像一只抓兔子的老鹰“呼咚”一下飞进了轿子里,吓得小美女“妈呀……”一声哭叫起来。
黑蛋乐得笑个不停,竟忘记了腿疼,笑得晃悠着差点儿摔倒,大声耍笑道:“孙子们……你们都是耗子托生的吧?!”
这时特派员灵魂已经出窍,一脸恐惧地用洋枪指着和他一样趴在地上的胖局长的脑袋:“我……我的脑袋在哪儿?”
胖局长猛然抬头,看到特派员用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吓得哆嗦叫唤起来:“……别开枪……千万别开枪……这是我的脑袋……不是红星红匪的脑袋……”
“你的脑袋还在……本官……本官的脑袋在哪儿……”特派员怀疑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红匪的法器收割去了。
胖局长看到特派员的狼狈相,觉得既好笑又惬意,想报复性地耍逗一下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特派员,“你……你的脑袋……我找找看……”他在地上捡起特派员的瓜皮小帽,掂在手中故意战战兢兢地说道:“大人的脑袋在这儿……”
“是帽子……不是脑袋哇!”特派员哆嗦着怪罪道。
胖局长嬉笑着把帽子捂在特派员的头上,滑稽地拍了拍特派员的瘦肩膀,“您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哇……”
特派员摸了摸脑门和脖子,确切地感到脑袋和脖子没有分家,一抖精神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向轿子里看去,壮着胆子问美女道:“飞到轿里的是什么法器?”
“腿……一只没肉的腿骨……”轿子里的小姐趔趄着屁股缩着身子,恐惧地指着那只羊腿。
特派员和胖局长这才放心地仔细观察起那只羊腿来,“这是一只什么腿骨?是不是人腿……”
小美女听到这话更加害怕起来,像被毒蛇咬着一样,“哎呀”一声跳出轿子。
特派员强装镇定哭笑不得地向小美女安慰道:“没必要惊惧!有啥惊惧的?!不就是一只腿吗!不管什么腿总是一只死腿!死腿是不会咬人的。”说着他把洋手枪慢慢地又放回内衣枪套里,神情逐渐自然起来,随即向胖局长命令道:“把这只腿骨带回去研究研究!”
“来人!”胖局长吆喝一声,应声跑来一个警察。
“把这只腿骨用你的衣服包好带回县城!”警头儿向这个警察命令道,“特派员大人有用处。”
特派员这时好像噩梦初醒,猛然回头向黑蛋望去,看到黑蛋依然威风凛凛地在原地立着,他自愧弗如地感叹道:“厉害呀……厉害!可敬呀……可敬!世所罕见!乃真英雄也!往日只是耳闻,本官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尊敬的朋友……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特派员趋步向前,小心谨慎地走到黑蛋的面前,真诚地向黑蛋深深鞠了一躬,挥手招呼警头儿,两人搀扶着一脸不屑的黑蛋,恭敬地说道:“请吧!恭请上轿……”
黑蛋这时候是强支撑着,头晕目眩几乎快支撑不住了。
他们把黑蛋搀扶进轿子里,黑蛋拄着拐棍儿坐定,咬着牙齿两眼微闭,连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
特派员假惺惺地说道:“朋友的伤不轻啊!……回到城里好好治疗养伤……政治主意再重要都没命重要哇!无论如何得保住朋友的命。”随即沉下脸来大声责问胖局长:“是你们哪个混蛋开枪打的?要严加惩处!”
“是……是一个眼睛长到屁股上的警察打的……”胖局长讨好道:“我一定按照大人您的意思,回去严加惩处!”警头献媚的嘴里露出闪闪发光的大金牙。
特派员嘻嬉笑了几声,一脸亲切地轻轻抚摸着黑蛋冰凉的胳膊温和地说道:“虽说咱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各有各的政治主张和政治理想,但咱们都是中国人儿哇!人非草木,无论如何恻隐之心总是有的!”
黑蛋仍然咬着牙齿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特派员,一句话也没说。
警察局长这时趴在特派员的耳朵边儿悄悄说道:“红匪是不是死了?”
特派员赶紧耳朵贴近黑蛋的鼻孔仔细听了听,嘴角儿露出一丝狞笑,向警察局长摆了摆手狠狠瞪了警头儿一眼。
“我的美人儿快坐进轿里!要好好伺候这位难得的远方朋友……”特派员向待在一旁的美女递了个眼色,“可要伺候周到哦!”
“抬回县城吗?”轿夫怯懦地问道。
“不抬回县城难道要抬到开封?!”特派员责怪轿夫道,“一定要稳着点儿!我的贵重客人要是感到颠簸,回去就砸了你们的饭碗!”特派员瞪着一前一后四个轿夫,“听明白了吗?”
轿夫连声回道:“听明白啦!听明白啦!”
特派员接着向警察们大声命令道:“统统下马步行!跟着轿子走!”
特派员惬意地看着轿子,心里暗暗奸笑起来:抬到县城这出好戏就要开演了!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下一个红匪,老夫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一定要把红匪带来的风险巧妙地化为利好!这比倒腾灾粮收益更大……他又一想,脸色阴沉下来:要想演得有声有色、演出一场名利双收的喜剧,须得哄着这个红匪配合才行,他要是不配合呢?他沉思片刻心里又奸笑起来:对红匪以礼相待、奉承有加,好吃好喝殷勤招待,虽说红匪与我们奉行的主义不同,但他也是一个肉长的人儿,一定会感化他的。再说老夫阅历深厚、见识广博,满肚阴谋阳策随手拈来,摆平一个山野红匪有何难处?他想到这里心里乐滋滋的,好像升官发财就在眼前。
黑蛋这时候快要昏迷了,他面无表情脸色苍白,脖颈似乎难以支撑他的沉重大脑。
小美女高高兴兴并不推辞,满脸笑容地坐在黑蛋的身边,好像新媳妇儿陪着喝醉酒的新郎一样。
“起轿!”特派员向轿夫命令道,“路上悠着点儿……不要走快也不要走慢,不快不慢搓着碎步小心地走,越稳当越好。”
轿夫慌忙放下轿帘儿,慢慢把轿子抬了起来,小心地压着沉重的脚步,向原武县城不快不慢晃晃悠悠地走去。
轿子里的美女小声对黑蛋说道:“大哥俺很敬仰您!俺真心实意愿意伺候您!当官儿的没一个好东西……”
黑蛋难得听到身边儿美女的说话,他已经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渐渐地昏睡过去……
“快闪开!”警察局长牵着坐骑扶着轿子向前面的警察吆喝道。
“都滚到路边去!”特派员扶着轿子,向牵着马匹迷惑不解、傻愣愣的警察们大声骂了起来。
“大人……大家都可以步行,您不能步行哇!”警头儿向特派员讨好道,“您这样步行有些累呀!还是您骑上我的马好些。”
特派员耍笑调侃道:“你的马像你的人儿一样不机灵,本官向来不骑笨马!”
“那就骑匹机灵的马。”警头儿咧嘴傻笑道,随即向警察队伍吆喝一声“谁的马机灵快牵过来!”
“俺的马机灵!”一个警察应声献媚道,“俺的马又听话又机灵比洋狗都聪明。”很快就把他的机灵马牵了过来。
警头儿、警察一起把特派员扶上马,“嗯嗯……”特派员满意道,“这匹马还差不多!”
那个警察讨好道:“还是俺为大人牵着马稳当一些。”
特派员不屑地说道:“本官是行伍出身骑马骑多啦!不用你牵。”
这时警察们都迷惑不解地互相悄悄私语道:“逮住的这个大胡子红匪,特派员咋像孙子伺候爷爷一样哇?”
“真是有点儿奇怪!”一个警察小声儿说道,“难道特派员暗地里与红匪是一家?”
一个老警察捂着半边嘴说道:“俗话说官匪不分彼此,这有啥奇怪的?!”
另个警察偷偷瞄了瞄警察局长撇嘴道,“你们没看见警头儿也在当孙子!”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警察“咔”地干咳了一声低沉地说道:“休操心当官儿的蛋事儿!小心你们的饭碗儿!”
这时美女在轿子里抱着黑蛋昏睡的脑袋,向黑蛋喃喃细语小声说起知心话来:“大哥啊……俺知道您是咱穷人的队伍,您和这些狗东西不一样!这些当官儿的,这些孬货,这些畜生……俺要不伺候他们满意,他们睡了俺也不给钱……他们孬得很呐!俺才十六岁,真名叫“秀兰”,艺名叫“杏儿”,才出道儿两个月……父母哥哥蝗灾饿死了,撇下小弟小妹和俺三人儿,俺为了弟弟妹妹不被饿死才出来卖身、才干这丢人的行当……”
美女心疼地看了看黑蛋满是血迹的右腿眼里充满了泪水,“好大哥……俺知道您伤痛疲乏支持不住啦,俺给您小声哼个曲儿,就权当催眠曲儿吧,您就安心地在俺怀里睡吧:
日落西山呀月色暗,蝗虫害得俺好凄惨。穷人啊饿死尸遍野,官府豪门摆酒宴。请来呀俺青楼小姐妹,陪酒陪笑陪做欢……
这个曲子听起来太心酸……俺再给大哥再唱个好听的:
……那个月儿啊照在青楼上,青楼女子呀脱衣裳……脱罢呀红袄脱粉裙,脱罢粉裙呀露芬芳……芬芳招得呀蝗虫来,蝗虫爬上哦嫩乳房,里面哇香汁儿全吸尽,钻进窟窿里耍疯狂……耍罢疯狂呀吐涎水,吐罢涎水抖翅膀……骂声蝗虫哇你休走,不能让你白疯狂!蝗虫龇牙咧嘴笑,学着人话开了腔:蝗爷自古爱打洞,钻进洞里寿命长!白吃白喝白享受,蝗爷生就白吃王!吃完东地吃西地,吃完大豆吃高粱……你敢得罪蝗大爷?!把你庄稼全吃光!闻听孬话呀好气恼哇……骂一声该死的蝗鳖孙儿,你狼心狗肺太肮脏……”
轿子抬着昏迷的黑蛋,无奈沦落青楼的“秀兰”哼着小曲儿,面露真情地抱着着黑蛋失去意识的脑袋,轿子忽忽闪闪,径直抬向凶多吉少的原武县城。
刺骨的冷风越刮越凛冽起来,寒风扬起的灰土在这帮缩着脑袋的人群里弥漫着。这帮队伍既像是狩猎归营,又像是打了败仗默默地向后撤退。除了特派员和警察局长脸上洋溢着怪诞的欣喜,大多是一脸麻木丧气,像死了爹娘报丧的人群。
轿子路过县城边儿那座建于宋徽宗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的玲珑宝塔,一阵儿寒风刮过,十二层混砖结构的宝塔发出丧钟般的响声,那是宝塔每层六个角儿上挂着的许多铁铃当随风叮当作响,极度倾斜的塔身摇摇晃晃,特派员在马上向轿夫大声惊叫道:“这塔像要倒了……离远点儿!快离远点儿!砸着警察不要紧,千万不能砸着轿子哇!”
特派员的话音儿刚落,忽然从塔顶衰草枯蒿中飞起一群饥饿的乌鸦,“哇哇哇哇……”丧气干哑地悲鸣着,撩过他们的头顶向远处飞去。乌鸦群里落下几泡稀屎,正巧掉在特派员的黑色瓜皮帽上,他摸了摸帽子上的乌鸦屎,皱着眉头闻了闻手掌幽默地唧哝了一声儿“像胡辣汤的味道……”突然听到塔身发出吱吱呀呀的恐怖声音,他猛地抬头眼里出现了幻觉:宝塔向他倾砸下来……他惊恐地“哎呀”号叫一声,把那匹机灵的马惊吓得腾起前蹄一声嘶鸣,把他重重地撂倒在路边的土坑里。
(https://www.eexsvv.cc/147474/36792687/)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