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府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董裕光着身子进入盛满温水的桶中。
“这一路风尘，着实是累人。”
仰头靠着桶壁，董裕露出舒爽之色。
帘子的另一边，荀彧也是泡进了桶中。
氤氲的热气让人毛孔舒张，舒适使人疲惫完全释放，好似马上就可以睡上一个好觉。
“你今天不叫我陛下，这个我明白。”
“但你以后能不叫吗？”
董裕看向帘子上隐约能够倒映出的身影，问道。
“我知道，我有些令人讨厌。”
“甚至，连我自己也开始厌恶。”
“我做了一辈子的汉臣，我的父辈、祖辈也做了不知多少代的汉臣。”
“我知道弊端根源，但触犯根源，就要愧对先贤。”
“是不忠还是不孝，臣，无法释怀。”
帘子后，传来荀彧满是挣扎的声音。
自古忠孝两难全。
荀家人坚守了无数代，到了他这，亲手将大汉推进了万劫不复。
“忠与孝的定义，往往没那么简单。”
“你看看我，从我及冠以来，每天都有人骂我，每天都有数万万人骂我。”
“骂我董家人不忠不义，狼心狗肺，僭越谋逆，残害忠良。”
董裕搓了把脸，目光深邃的看向屋顶。
酝酿了一下情绪后，再次开口：“但我从未有过迷茫。”
“我深知，那些辱骂我的人，只因我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妄图以这般卑劣之手段，蛊惑更多人来逼迫我放弃。”
“然而你且看啊，他们不过是一群外强中干的纸老虎。那些被他们所轻视的泥腿子，亲手将他们埋葬于黄土之下。”
“他们的鲜血，滋养了那原本千疮百孔的土地，而由此结出的果实，便是新王朝的诞生。”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但凡有压迫之处，必有反抗之举！”
“何时起，从屈膝跪地到昂首挺立，竟成了一种过错？”
“若你心中仍有疑虑，不妨出去走走，对比一番，究竟是大汉治下的百姓安乐，还是在我治理之下的百姓日子过得遂心。”
“到那时，你心中的结自会解开。”
“若你解不开，那就一直看，看到解开为止。”
说着说着，董裕的情绪变得汹涌，一字一句，无不是振聋发聩。
哗啦——
董裕从桶中起来，裹上外袍，大步朝着府外而去。
房间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荀彧低头看着桶中的水，清澈，却又好似如陷泥潭。
大道理人人都懂，小情绪却难以自控。
荀彧这样的人，难道不知道他们所做之事，对于天下万民有何种益处？
他懂。
却又不懂。
深陷泥沼者，眼前所见，俱为浑浊之淤泥。
唯有待那荷莲奋力破土而出，于水面亭亭玉立之际，方能真切体悟到湖水澄澈之美。
“夫....夫君...”
“刚刚听到这边声音有点大...”
唐夫人探出个脑袋，有些担忧的看着荀彧。
听到夫人的声音，荀彧的思绪从回味中抽回。
“夫人，收拾一下行囊。”
荀彧神色凝重的说道。
“啊？”
“好，妾这就去。”
唐夫人先是一怔，旋即便毫不迟疑地离去。
府内
印绶悬于正堂。
荀彧带着夫人唐氏一人一骑，白马踏青草，出了雒阳。
大将军府
董裕闭着眼睛，坐在堂内不知想着什么。
郭嘉快步跑来，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为了荀文若之事？”
董裕闭着眼睛，端坐在椅子上。
“陛下知道？”
郭嘉有些差异。
“知道，由他去吧。”
“我已让典韦派人告知长安，尚书台会对各州郡下令，让他们盯着点，保护他们的安全。”
董裕睁开眼睛，很是淡然的说道。
荀府发生了什么他们谁都不知情。
身为河南尹的荀彧带着妻子一人一骑，不知去了哪里。
只留下河南尹的印绶挂在房梁上。
当然，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儿子被留了下来。
倒也没人会担心孩子会饿死。
有他堂兄荀公达在，怎么也不会受了委屈。
但是荀彧位高权重，在雒阳可谓是威名正盛，怎会如此突兀的离去？
“陛下可知，文若此番出走，怕是会引来一些流言蜚语。”
郭嘉皱了皱眉，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还怕什么流言蜚语。”
“这些年一天不挨骂我就浑身难受。”
“没准过两年就回来了，矫情人，出去散散心也好。”
“整天窝在城里，跟个宅男一样。”
董裕喝了口茶水，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荀彧离开，是在董裕的意料之中。
如果他留下，董裕才会头疼。
离开，证明了荀彧想要改变，想要去解开心结。
留下，那特么就有可能和董裕对着干了。
就算不对着干，整天面对一个拉老长的臭脸，董裕的日子过得也难受。
“陛下，江东的降将、俘虏以及孙氏的族人先我们一步被送到雒阳。”
“不妨见上一见，或可为国家填补一些人才上的空缺。”
见董裕如此说，郭嘉便不再继续问，而是岔开话题。
“碧眼儿来了吗？”
董裕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问道。
别的他都不在乎，但是碧眼儿他很好奇。
“孙权？”
“唉...孙权生了场大病，脑子现在有些呆傻。”
郭嘉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真傻假傻？”
董裕微微皱眉，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孙权傻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听说...是江东的将领们不满孙权，故而在夜里用冰冷的江水泼了他一夜。”
“自那以后，高烧了三日三夜，人虽然救回来了，但却仿佛几岁的孩童一般，整日里不是玩泥巴就是抠蚯蚓。”
“看样子...是真傻了。”
郭嘉显然是经过了解了，所以立刻把孙权的情况说了一遍。
“呵呵。”
“算了，他愿意变成傻子，就让他变成傻子吧。”
“别管是真是假，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董裕轻笑一声，显然不信孙大帝会这么就傻了。
大帝是出了名的能装孙子。
此番孙氏处境尴尬，他变得痴傻，未尝没有保全孙氏的考量。
“主公，臣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嘉拱了拱手，询问道。
“说吧，私底下没那么多讲究。”
董裕点了点头，目光盯着郭嘉等着他的开口。
“眼下正在筹备登基之事，陛下登基后，不妨从孙氏以及那些江东降将、降臣的家中挑选一些适龄的女子填充后宫。”
闻言，郭嘉直言不讳的提议道。
很显然，郭嘉此言的重点不是扩充后宫，重点是表达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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