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看她吐个不停,毁得肠子都青了,他真是不该带云卷来。
可是世子——
长风咬了咬牙,“夫人,要不咱们先在驿馆住一晚,明日再进城?”
云卷吐的全是黄水,她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压下胸口的恶心,坚定道:“不行,今日就要去知府府邸,我要看到人。”
“可是您的身体——”
“少废话。”
云卷踩着脚凳爬上了马车,长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好在界碑离主城已经不远了。
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晋州主城,宁江城门下。
交了路引,二人顺利进城,长风跟人打听了知府府邸的位子,驱车赶到。
云卷走下马车,拾级而上,差役将她拦在门口:“来者何人?上访还是报案?”
“燕京颍川侯府云氏,求见你们知府……”
云卷嘴唇微颤,“他说我相公萧兰亭死……在你们晋州了,我来亲自问问他是真是假。”
云卷喉头滚动的厉害,喉咙里仿佛卡了根刺。
“颍川侯府?!”差役惊呼,连忙请她进门。
“请二位前厅稍候,我这就去请知府老爷!”
云卷在前厅待了片刻,知府就赶到了,他惊讶不已,“这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夫人就从燕京赶到宁江,这得是多快的马啊!那个……要不夫人您还是先休息一日,再去认尸,否则的话……”
“我来的这么快就是要见到人的!”
云卷厉声打断了他,虽然脸色惨白,但她背脊挺得笔直,始终提着一股气。
“马上带我去。”
“……那好吧。”
知府冲差役招了招手,轻声道:“请个大夫来。”
他带着云卷往后院走去,“因知燕京和晋州离得远,下官怕尸身在此期间出什么差错,所以就命人安置在了府内的冰窖之中,日日都有仵作看管,确保尸身不会受到损坏。”
离冰窖越近,云卷便觉得脚下越来越沉,她像是被抽了魂,身子仅靠一个念头拎着,行尸走肉般前行。
她‘看’着自己走到冰窖前,知府命人打开门,燃起灯。
“夫人您最好是做个准备,这焦尸……不太好看。”
冰床上有十来具被白布遮盖的尸体,虽然有冰,但十来日过去也有了点味道。
知府带她来到一处床前,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云卷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打颤的手缓缓拉下了那块布。
烧焦的尸体岂止是不好看,简直是不堪入目,云卷眉心疯狂抽动,她不敢相信那个光风霁月、狐狸一样风流狡黠的男人,会变成这么一具焦炭似的东西,她眼睫颤抖的厉害。
“不是他。”
“啊?”
站在后面的长风眉心一动。
“这不是萧兰亭。”云卷又重复了一遍。
云卷的反应把知府弄懵了,知府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夫人,这人……烧死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您先别急着否认。”
“您知道世子身上哪里有伤么?仵作在尸身右肩上发现一道旧伤。”
知府的声音像裹了一层棉絮,极闷极远,云卷呆站在原地回不过神,并未回答他。
长风走上前提出想看一眼伤处,看过后,他一脸不忍的对云卷说:“世子三年前曾为陛下挡过刺客一剑,那一剑就在右肩。”
云卷眼神涣散,她和萧兰亭同床共枕一年,岂会不知那有伤。
知府表情复杂,叹道:“那看来就是世子无疑了。对了,我们还从焦尸身上发现了一些物件。除了那块送回燕京的腰牌,还有这些。”
仵作把托案拿了来,云卷几乎一眼便看到了某样东西,眼珠瞬间不动了。
知府的声音也渐渐远去,她的魂仿佛也在被慢慢抽离这个身体。
“这玉簪被这具焦尸死死攥在手里,护在胸前,应该是什么相当重要的东西,也多亏他护的严实,簪子只是烧黑了些,上面的纹路,还有雕的字,都还能看出来……”
云卷眼球刺痛仿佛快要炸开,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突然疯了一样扑到冰床边上。
屋内几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云卷颤着手扯开白布,当看到那皮肉下肩胛骨上残留的痕迹后,小腹传来刀绞般的剧痛,冷汗混着眼泪砸在冰床上。眼泪不知何时爬满了她整张脸,云卷的脑袋瞬间空了。
长风嘭的一声跪在了她身旁,咬着牙道:“请夫人节哀。”
这一声惊雷劈断了云卷脑中最后一根弦,
萧兰亭……死了?
那个前不久才跟她恩爱两不疑,那个跟她说会一直陪着她的萧兰亭,就这么死了?
云卷牙关紧咬,眼泪在她裙上汇聚成一滩洇开,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停不下来,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漏着风,还滴着血。
心疼、头疼、肚子疼,她佝偻着背脊,手紧紧按住抽痛的小腹,扶着床沿滑坐在地。
喉中粘连,血腥气从心口涌上,血沫喷洒在砖地上。
黑暗渐渐吞噬意识,萧兰亭临别时的背影浮现在她面前,她想伸手去抓他,那人却越走越远,毫不留情的踏入黑暗中。
“夫人!”长风目眦欲裂,他立即将云卷抱起,怒吼道:“快请大夫!”
碰巧此时,差役气喘吁吁赶来,“大人,大夫、大夫来了……”
长风抱着云卷像阵风一样跑出了冰窖,知府手忙脚乱的吩咐仵作善后,赶紧追了过去。
大夫将几人关在房外,只留下一名女徒跟他一起救人。
长风冷着脸门神似的站在连廊下,知府几次想过去跟他说什么,又犹豫不敢上前。
直到一名妇人前来,知府才鼓起勇气走上前,“这位……大人,可是世子的部下?”
长风拧着眉嗯了一声,知府竖起手掌,“请大人随我这边来,我有要事同大人禀报!”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很顺利,长风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现在更担心云卷的伤势。
知府指着方才来的妇人说道:“那是拙荆顾氏,夫人的事就由她先在这儿关照着。下官之事实在是迫在眉睫,就请大人先随我来吧!”
长风想了想,还是跟着知府离开了厢房。
二人走后没多久,厢房的门就开了,顾夫人走上前问:“怎么样?她还好吗?”
“夫人请进来吧,我师父有些话要说。”
顾夫人走进里间,大夫还坐在床边给云卷诊脉,云卷额上密布着冷汗,眉头紧锁,就像只脆弱的蝶。
大夫见是顾夫人进来,气冲冲道:“怎么回事?她相公人呢?”
女徒:“刚才那两个男的都不在了,只有这位夫人在门外。”
顾夫人知道云卷的身份,大夫误会了她也没解释,好脾气的说:“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好,是不是她有什么不好了?”
“哼!有什么不好——她有喜了!孩子都快两个月了!”
“什么?!”顾夫人惊呼。
大夫气得白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她相公是怎么照顾人的!她身体这么虚,这胎太危险了,方才还有见红的症状,幸亏发现的早,现在算是稳定下来了。不过临产之前是离不开汤药了,再不养养迟早一尸两命。”
顾夫人看云卷的面色不由心生同情。
“还请大夫尽力医治。”
“那还用说。”大夫收回手,“她情况还不稳定,到明日早上都需人在旁盯着,有什么消息及时来告诉我。”
“好说,我让人在府上给您辟个住处。诊金您只管开。”
大夫离开后,顾夫人便留在房里陪伴云卷,她摸了摸云卷的手背,想到她的经历忍不住眼圈泛红,这时,云卷的手指动了动,她眼珠滚动,眼皮缓慢的掀开。
顾夫人惊呼:“你醒了!”
云卷睁眼时,帐顶的流苏正在轻轻摇晃,她盯着那里看了许久,魂魄仿佛还留在寒冷的冰窖中,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场好长的噩梦,直到现在还在噩梦中醒不过来。
顾夫人轻唤了她三次,云卷才迟缓的转动眼珠,瞳孔蒙着一层雾似的灰翳,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顾夫人。
顾夫人眼泪直往下掉,她一边抹一边端起边上的药碗。
“孩子,你快起来喝药。大夫走之前叮嘱了的,这药等你醒了必须马上喝。你身体太虚了。”
见云卷没有反应,顾夫人只能再放下药碗去扶她,给云卷垫了靠垫坐住了,顾夫人才小心翼翼把药喂到她嘴边。
云卷其实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在她看来眼前的妇人只有嘴唇在动,她耳朵像是被堵住了,只有不断的嗡鸣声。
药喂到嘴边,云卷还是张嘴喝了下去,她一次次的吞咽,喉头机械的滚动,药汁溢出唇角顺着下颌滑进衣领,顾夫人手忙脚乱的掏出绢帕替她擦拭,手不小心碰到她冰凉的指尖,那手指痉挛了两下,又迅速归于死寂。
顾夫人忍着眼泪,哽咽道:“丫头,你不能这样。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他可是世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了。大夫说你这胎不稳,很可能一尸两命,你不能不重视啊。”
云卷空洞的瞳孔猛的收缩,她盯着顾夫人看了几息,缓缓低头看向腹部。
“……你说,”云卷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我,怀孕了?”
“对,大夫说都已经两个月了。”顾夫人说完才惊讶道:“难道你还不知道?”
云卷的喘息渐渐粗重。
两个月,岂不就是漱玉山庄那几日?原来她在那之后频频体乏,胃口不佳又嗜睡干呕竟是因为有喜了。
云卷的眼泪噼里啪啦滴在锦被上,眼神晦暗难明。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顾夫人轻声劝慰:“丫头,就为了这孩子你也得坚强些。大夫说了你这胎十分危险,得精心的养着。”
“您可是知府的夫人?”
云卷抬眸朝她看去,顾夫人点了点头,云卷说:“我有件事想求您。”
“你说。”
“我有孕之事,还请您先替我保密,不要告诉第三人。大夫那里也劳烦您叮嘱。”
“这是为何?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云卷直勾勾的看着她,顾夫人哪里禁得住她这样的目光,她本就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
顾夫人叹道:“好,我替你保密。你在晋州这段日子我来照顾你。至少得等你这胎安稳了,我再……”
“我过几日就启程回京。”
“什么!你疯了!”顾夫人腾的站了起来,“大夫说了,你这胎不稳,养不好可是要一尸两命的!你孩子不要就算了,你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
云卷手颤抖着摸向腹部。
她的小腹还平坦如初,云卷前世没有子嗣缘,太医说她受孕艰难,这世和萧兰亭几乎日夜云雨一年也毫无动静,云卷本以为她此生也难有后代。
若这孩子早些出现,她定会欢喜疯了,可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
云卷听到自己平静的说:“我这两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没吃过一顿正经饭。此前孕反我以为是自己生了病,误食了许多治风寒的药。我为了缩短来晋州的路,命下属策马狂奔,颠簸了十日才赶到。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活着,他很坚强,我现在没法为了他安静休养。”
云卷心里的苦与恨,是顾夫人无法理解的。
云卷说:“我夫君的死背后定有蹊跷,如今只有我还能为他报仇。请夫人务必成全。”
“可你身体这么弱,若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丢了性命……”
“夫人放心,我不是那等为了亡夫寻死觅活之人。逝者已逝,生者当珍重自身,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云卷手缓缓搭在小腹上,语气平静,“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尽力保住这孩子。”
顾夫人看着她的神色,实在无法相信她这番话。
她也不知为何云卷得知有孕后的反应,和旁人截然不同,但这毕竟是旁人的家务事,容不得她插嘴。
顾夫人端起药碗,“你先把药喝了吧。”
另一边,知府将长风带到自己的书房中,他小心翼翼关上门,轻声说道:“有一件事下官迟迟没有汇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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