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番外(伊始）
他第一次遇见白枝时，是在沧溟群山里一座无名的雪山洞穴。
沧溟终年飘雪，万里如银，除了凛冽的寒风，有的只是他自诞生起便不曾改的白。
他惯于蜷缩在某个不知名的巢穴，同这安静的群山日复一日安眠。
但突如其来的妖群却打破了沧溟的安宁。
届时他才懵懂化形，躲躲藏藏，甩掉了那些讨厌的闯入者，藏身入一处冰洞里。
怎料洞穴坍塌，他好不容易爬出来时，却又遇上一行人修。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类”。与保留着种族特征，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妖不同，人类长着一副具有欺骗性的皮囊。
他们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亦或者带着毒液的鳞片皮毛，有的只是一层脆弱的皮和一张颜色艳丽的嘴。
彼时他并不知这些人类是专程为他而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到人与妖的不一样。
不同于妖见面便直横野蛮的攻击，人类擅长用“谎言”这样的利器捕捉猎物。
当他被捆妖绳缚住时，才知道那些妖修口中所谓的“上当”。
“哈哈哈哈哈，只是只刚化形的小妖，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亏得师傅临行前还千叮万嘱，要万分小心。”
“它真的是……吗？看起来不太像，太弱了。”
“肯定是，只是还未被训化出来罢了。”那些修士毫不顾忌的围坐在一处讨论着对他的后续处置，却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恰逢那时他第一次换角，心中的暴戾比之以往更甚数倍，又或许是隐约意识到即将降临的威胁，总之，那是他自出生起，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生。
血色在雪地中蜿蜒出数道痕迹，犹如蛛网密密匝匝流散开。
其中一名修士脖颈被他的爪子划开那一刻，他竟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被压抑在本性深处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但他还是低估了那些修士的本事。又或者是，对从未接触过人的他来说，他们会同那些妖一样，受到威胁就会识相逃走。
但他不知道，这世间有种叫欲望的东西，能使人疯狂到舍生忘死。
血色染红了白雪皑皑的山，他终是幸运逃离出虎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穿行在群山之间，最后不堪重负闭上了眼。
等再度清醒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火光染得橘红的白色衣角。
头上新角被什么温热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反射性弹跳坐起来，迅速防备的缩进角落。
因为眼睛还糊着血，它没看清对面是谁。
直到耳畔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
“当真是一条小龙。”
他猛然扑过去，想要撕碎面前的威胁，但一阵清冽的气息拂过，他扑了空，眼前的景象反而变得清晰，它看见逆着火光的修长身影玉立，抬头赫然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瞬息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他看见那双瞳孔中倒映出的一条玄色龙影，随后其间又泛起紫雾，迷蒙之间，他便再也不知后事。后来再度清醒时，他已经来到了浮垠岛。
岛上的山灵将他收留，自此他不再莽撞前行成长，得以顺利在这世界长大并通晓世事。
后来天地灵气逐渐消散，山灵逝去那一日，他第二次见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她替山灵圆了最后的愿，将它的遗体化作了浮垠岛上的结界，自此以后，收留被种族抛弃的妖和半妖生活的浮垠岛便成了只进不出的存在。
那些想要留在岛上的，可以在这里安度晚年，而那些仍旧憧憬三界去往外面的，便再也没办法回来。
岛上的妖很多，大多数都是被遗弃或觊觎的存在，它们不会想离岛屿，但是他没选择留下。
没有原由，他只是仅凭本能行事而已。
成长至今，他唯一学会的，就是不问缘由，遵从本能。
他走到那个人类女修跟前，说想要认她为主，想要跟她走。
他知道，人类会驯服一些妖兽做自己的灵宠，他早在岛上了解到自己的“珍贵”，他有这着上古神兽的血脉，想必没有人类会拒绝他这样绝佳的灵宠。
但是，意料之中的，他被拒绝了。对方但笑不语，只是轻轻摇头。
仔细算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二次被拒绝。
他是人妖都渴望得到的存在，为什么她会不心动呢？
不甘不解的种子不知不觉深埋入心底，待她离开了浮垠，他便去了人间。
他学会了人类的生存方式，并发誓要让那女子为自己错失了他这样好的选择而后悔。
但最后，他却阴差阳错以另一种方式站到了那女子眼前。
“正好师傅座下还缺一名关门弟子，我也差个小师弟，就他了。”
人头攒动的广场，这是他与她第三次见面，她说出的第二句话。
从此，他如愿以偿来到她身边。
她替他取了个名字，叫虞渊。
听闻他原本出生在落日之处，故此得名。
那时他才知，原来在他未曾出世之前，她便已经见过他了。
“明明当初是颗死蛋，没想到竟还孵出只小东西来。”
她以为他听不见，殊不知碎碎念念早就悉数落于他耳中。
修仙者的寿命漫长，只是人与妖比来，寿岁还是太短。
她们师傅伏魔大战陨落时，虞渊也还只是少年面貌。也是那时候，宗门中的人才发现了一些端倪：一个尚未结丹的“普通人”，容颜竟然在数十载后毫无变化……这怎么可能？除非身有异处！
虞渊第二次身受重创，是来自同门。
那人趁他第二次换角时刺伤了他，拿到了他的血。
也不知他拿到血后做了什么，虞渊再度见到他时，对方已然成为了一具枯尸，而脸更是被毁得面目全非。
那名弟子的师傅愤恨难消，想捉他抵命，而他那些同门同样言之凿凿，说是他动手杀了人。
彼时的虞渊百口莫辩。
纵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近百年，他似乎也并没有让自己在心态与行径上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众人步步紧逼，要他以命偿命。但虞渊怎会看不出那些灼热的目光下是被证实某种猜测的贪婪与觊觎？
太像了。
当他们言之凿凿数落着自己犯下的“罪行”时的神态，与当初沧溟山上那些人何其相似？
只是这一次，这些人不过像他伪装成人一样，将真实的目的以大义凛然的言辞层层包裹。
虞渊那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这里，或许再也容不得他。
只是他没想过，拦在他身前将他与众人恶意隔开的，是她，是他的……师姐。
他第一次在心头晦涩的念出这个称呼。
人修不同与妖修与魔修，只要与所谓的正道“决裂”，便是会被千夫所指，和所有人诛杀的对象。
虞渊“叛出师门”付出的代价比自己想象中的大。很快他的身份便被传遍整个修仙界。那些宗门众人也如愿以偿能以更加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他。
但他不在乎，他本就随心所欲太久，也从不把人修所看重的修为与名誉放在眼中。
能让他所在乎的东西太少，多的，只是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欲望。只是恰好，他所执着的跟随对象，会抚平那该死的欲念。
他克制着自己随着年岁增长而愈发膨胀的毁灭欲，选择抽身而退，回归妖界。
他本该属于这里的，只是晚了几十年而已。
人的贪欲无穷无尽，修仙之人更甚。
他能暂时抵御一群人之恶，却无法抵挡住天下人滔滔不绝的恶，他终究是低估了修仙之人为了得道成仙的野心。
所有的记忆被血腥所覆盖的那一刻，他唯一还记得，只有那双他某一次失控清醒后的眼睛。明亮，清澈，与他疯狂恰恰相反的宁静。
是……他的师姐的眼睛。
他甚至没来的见到她最后一面。
等她陨落的消息传来时，他与她已经是天人永隔。
再后来……再后来的事情虞渊其实也记不得太清。
痛苦伴随着体内混沌的力量与日俱增。他不记得时间，更不记得琐事。
他已经疯了。
听闻修仙界死了一个女修，因为生前离经叛道，与她的师弟作恶多端，连天道都无法容忍，所以在她飞升时，令她死于雷劫之下，灰飞烟灭。
众人在那霞光万丈中大呼天道公允，却不知，接下来将会迎来怎样一个生灵涂炭的未来。而他，却在某一天，突兀的清醒过来，做下一些事后，陡然飞升。
众人皆以为他因祸得福，羡慕他历经磨难，踏上仙途，只有他自己无比深刻的将一个念头镌刻在脑海中——他要颠覆这所谓天道，撕碎这世间虚假的一切，为她殉葬。
*
“度慈真人殉道，本应受修仙界所有宗门爱戴，谁知却被座下弟子将一世英名毁了干净，真是可惜。”
“噢？何出此言？”
“你竟不知，那度慈真人的两名弟子，一个是个离经叛道无恶不作的妖女，另一个是残杀同门的妖修吗？”
“连天道都看不过眼，最后将她劈死在雷劫之下。”
“我怎么听一些人说，是因那女修中计，被她那小师弟重伤，才在飞身雷劫中殒命呢？”
“也有这种传闻，但不管怎么说，那二弟子残杀同门并非空穴来风。这二人互相伤害，无论谁死，也都是为我修真界除害的大好事。”
“那妖修当真如此残暴？为何不在他弱小之际直接除掉，反而让他成长到如今这恐怖的地步。”
“自然是真的。若不是当初那妖女包庇，那妖修少年早就被其宗门诛杀，哪还能成为如今各大宗门的心腹大患。”
“那杀了他师姐，他会不会来报复？”
“嘘，那妖女死于天道之下，死于他，可不关我等的事。”
……
“噔噔噔——”
一阵阵铃音响彻宗门，是有紧急情况召唤宗门弟子。角落中议论的人立马走出来，赶往广场。
“快！快去禀告宗主！”
“凡间通往修仙界的通道被人斩断了！”
“对方所用的，是那妖女的剑！”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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