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的话只短短几字, 声量也并不高,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耳朵。
程菲惊讶之余, 更多的则是感到窘迫, 双颊的温度也随之开始飙升——她智商还算够用,当如知道这位大佬说的话明里暗里都是在保护自己。
但是,听听他的措辞, 什么又软又媚三遍都不够……是不是也太狂放了点?
程菲心里惴惴不安地琢磨着, 知道这场合大佬云集没自己说话的份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安静如鸡。
其余人在听完周清南的话后, 也是你瞧瞧我, 我瞧瞧你, 满脸的诧异。
只是二者虽同样震惊, 震惊的原因却截然不同。程菲是震惊周清南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护了她, 其余人则是震惊,周清南竟为了一个女人公然忤逆梅老。
众所周知,多年来周清南一直稳坐梅氏集团的二把交椅, 地位仅次于梅凤年这个教父。据说, 这人十七岁就出来混, 最初是帮梅凤年的结拜兄弟樊正天做事, 后来樊正天在一次扫黑行动中被条子杀了,梅老看重周清南一身本领,便收留了当时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周清南, 将他收为己用。
而周清南也没让梅凤年失望。一路帮梅氏过关斩将,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道上的人都说, 梅凤年对周清南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家的三个儿子。
同样的, 梅凤年看重周清南, 周清南也一直对这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的教父尊敬有加,虽说没有言听计从那么夸张,但这种直接抢人的情况,过去从未有过。
一时间,整个豪华包间里的众人心思各异,有单纯诧异的,有吓出一身冷汗的,有等着看好戏的。
与周围众人的反应形成对比,周清南却从始至终都很冷静。
他就那样抱着怀里的女孩儿站在原地,一句话没说。安静地与梅凤年对峙,目光沉冷,寸步不让。
梅凤年意态闲闲站在麻将桌旁,唇畔衔根烟,香烟燃烧升起的白雾呛口又熏眼,使得他轻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阴沉沉的,像两口黑暗的深渊,诡谲莫测。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里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沙哑低沉的笑声却蓦然响起,击碎满池死寂。
梅凤年吐出一口白雾,两根修长的指夹着烟拿开了点儿,突兀笑起来。
他的笑声起初很轻,像是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闷声破出口的低笑,到后面那声音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直至尾音发颤喉咙打紧,像是下一秒就会笑到背过气去。
不合时宜的狂笑,像刚看过一场极其滑稽的喜剧表演,回荡在这片灰黑色的空间里,着实癫狂诡异至极。
程菲本就惴惴不安,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双手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攥住周清南胸前的衬衫,指尖都在止不住打颤。
被那笑声惊到,她纤细的身体不受控制,突地抖了抖,下意识就往周清南怀里躲,是寻求庇护的姿态。
程菲从踏进这个包间到现在,总共就几分钟时间,并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具体是什么身份,但光看对方那身强悍操控全局的气场,那副虽已稍显苍老、却仍旧英俊夺目面容,便可猜测这绝不是一个平凡角色。
如果说,周清南的凌厉冷戾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不敢造次,那么这个中年人给外界的感受便是真正的地狱,阴冷压抑,死气弥漫。
所以她这会儿是真的慌,非常慌,超乎寻常的慌。
慌到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实在周清南怀里,整个人几乎是缩在了男人的臂弯之间,脑袋深深埋进他胸口。
这边。
察觉到怀里姑娘一系列脆弱的微动作,周清南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臂无意识便收拢,将她抱得更紧。
面对梅凤年突如其来的大笑,周清南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然神色凉薄地直视着对方。
过了大约十来秒,梅凤年终于笑够。
他用夹烟的手蹭了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提步走到了周清南跟前,眼睛瞪大一分,说道:“不是吧南哥,这么紧张。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跟你抢马子吧?”
周清南没有说话。
“拜托,能不能别这么离谱,我这年纪都能把她生出来了。”梅凤年好笑得不行,夹烟的手往程菲脑袋上方的空气指指,“就算我这个禽兽想老牛吃嫩草,你马子也不会答应啊。呐,不信我现在就问问她。”
说着,梅凤年又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抬抬下巴,再开口时,说话对象就变成了周清南怀里的年轻姑娘。
“来,你自己跟南哥说,能不能接受一个比你爸还老的男人?”梅凤年问。
程菲紧张得胃直抽抽都快吐了,当然没勇气抬头和这位中年地狱哥对视。她僵滞半秒,最后用力摇了摇头。
心想你们一个大boss一个老boss聊就聊,请当我不存在,莫cue谢谢。
“这不就对咯。”梅凤年笑,随手在周清南的肩膀上轻拍两下,眼睛看着他,又说,“傻小子,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你老婆顶我半个儿媳,你儿子顶我半个孙子,我这个老头子想把她们接到身边亲自保护,享享天伦之乐也是人之常情。你千万别误会我。”
梅凤年话音落地,周清南这才细微勾了勾嘴角,淡声道:“梅老真是爱开玩笑,我有今天全仰仗您,您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我怎么会误会,又怎么敢误会。”
听完周清南的话,梅凤年盯着他,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接着便又没事儿人似的笑起来,说:“没误会就好。”
梅凤年说完,视线不动声色在周清南和程菲身上流转一圈,又无所谓地摆摆手,接着道,“行吧。既然你不需要我帮忙,那我这糟老头就不自作多情了。省得讨人嫌。”
博弈结束,胜负已分。
“……”直到此刻,程菲紧绷着的神经才骤然一松。闭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知道自己暂时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了。
刚才情况危急还没注意到,这会儿她才有点儿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原来一直蜷缩在某位周姓大佬的怀里。
指尖下隔着一层轻薄布料,她甚至可以隐隐可以摸出男人胸肌起伏紧硕的轮廓……
心口莫名一颤。一丝艳丽的红霞也随之蔓延上耳朵根。
程菲更窘了,干咳一声。捉住周青南衬衣的十指瞬间松开,准备脱离他的怀抱。
然而手掌刚抵住他胸膛,还没来得及施加推力,却忽然感觉到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下了劲儿,竟一瞬收紧。
程菲:“……”
程菲愣住,猛一下抬起脑袋,往上看,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疑惑——什么鬼!危机解除,戏也演完了,这位大佬还搂着她不放是又要唱哪出!
头顶上方,周清南面无表情垂着眸,看着怀里的姑娘,浅色的瞳在这张漂亮却憔悴的脸蛋上仔细审度,不知在想什么。
程菲很茫然,仰着脖子硬着头皮和他对视,须臾,眨了眨眼睛。
就在她嘴唇蠕动几下,准备问他到底在看什么时,男人却忽然抬起了右手。
修长的指尖,沾染着这离奇浓夜的一楼凉寒,轻轻触上了她的嘴角。
那片皮肤应该是有点肿,因为他指尖刚碰上来,程菲便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完全是身体本能,她轻皱眉头低呼一声,瑟缩着躲了一下。
周清南的手在下一秒垂了下去,面色在眨眼间沉冷如冰。
他不再看程菲,只是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环视全场,眼神犹如夹了冷箭淬过冰,狠戾入骨。
“说吧。”周清南开口。语气竟然很随意,听着格外平和,“刚才是谁去请的你们大嫂?”
此言一出,偌大的豪包内再次死静。
之前那个秃脑瓢纹了青蟒刺青的光头男闻声,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眼珠转了转,往麻将桌的方向瞟去一眼。
梅凤年此时已重新落定回主位。一根烟抽完,他也不想再点下一根,二郎腿一翘,随手端起旁边的枸杞茶便品起来,颇为悠哉惬意。
见青蟒光头用眼神请示自己,梅凤年抿了一口茶,一记眼色递回去,示意他男子汉大丈夫,出来混,敢作就要敢当。
“……”
青蟒光头见状,只好皱了下眉,磨磨蹭蹭的往前站出一步,挠挠头清清嗓子,说:“周先生,是我。”
周清南侧目看过去。
片刻,他还住程菲细腰的双手松开,踏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青蟒,于他身前站定,淡淡地说:“你去哪儿请的你嫂子?”
青蟒是刚进来的新人,有身手也有胆识,颇得梅凤年赏识。到底是年轻,自有一身心比天高的傲劲,虽然听过周清南的许多传言,知道是个厉害人物,但是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青蟒不想露怯。
青蟒眼底深处有恐惧,表面上却还是故作平静直视着周清南,回答:“在嫂子公司楼下。”
周清南又问:“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脸就已经这样了?”
青蟒回答:“不是。”
得到这个答案,周清南竟忽然一弯唇,心平气和地笑了:“那劳烦解释一下,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青蟒心里有些发怵,头别过去静默两秒,又答:“我让嫂子跟我走,她把我当坏人,说什么都不肯,我们就在车上起了点儿争执。”
“所以。”周济清南稍稍一顿,眉微抬,轻声,“你对她动手了?”
青蟒暗自咬了咬牙,没吭声。
他觉得自己也真够倒霉的。
今天晚上,梅老丢了张照片给了个地址就让他来绑人,根本没说清楚要绑的人是谁。加上这女的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细皮嫩肉,结果带劲儿得很,反抗时俨然一副要搏命的架势,还在他胳膊上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一个职业杀手,在一个小娘们身上吃了鳖,谁想得过?青蟒恼羞成怒,这才扬手打了程菲几下。
此时此刻,青蟒只恨天下没有后悔药卖——
操。如果早知道周清南这么在意这个妞,他就提前备迷药,省多少事儿!
青蟒这会儿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几步远外。
程菲正缩在角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又津津有味地看黑帮片的live纯享版,突地,眼前竟忽然闯入一只手。
宽大修长,骨节分明,提溜着一个已经喝空了的洋酒瓶。
程菲狐疑,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她:?
“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周清南冷峻的脸上表情淡漠,对她说,“让人欺负了不知道还手,丢我的人。”
程菲:……???
不是吧哥,这么看得起我?
周清南微垂着眼皮神色凉凉,说话的语气也漠然自若,甚至连给程菲递洋酒瓶的动作都很随意,仿佛他的要求并不是要她给人爆头,只是让她去问问对方这酒买成多少钱一样简单。
太自然了。
自然得程菲嘴角都快抽搐了。
那一刻,她怔怔盯着那个洋酒瓶发了下呆,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他们这种人,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拼杀搏命是家常便饭,和正常人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空间。
谁能想到,锦绣繁华的滨港市,暗地里会有这样恐怖荒诞的另一面……
就在程菲愣怔出神的当口,对面的青蟒却抬手撸撸盘着狰狞蟒尾的秃脑门儿,眉心蹙起,明显对周清南刚才的处置方法极其不满。
今天他行事冲动也没做功课,动了真嫂子,挨打受罚他没话说,认也就认了。可要个娘们儿来动手是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要他在一帮兄弟跟前颜面扫地?
没等程菲回话,青蟒已先一步有动作。
此时的青蟒已没了先前那副嘴硬脖子硬的镇定劲儿。他眼神盯着周清南,终于嘴角一咧,挤出一个带有几分试探又带有几分恭敬讨好的笑,道:“南哥,说到底只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不会真要嫂子动手揍我吧?嫂子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您也舍不得让她手上沾血不是。”
说到这里,青蟒稍微停顿了下,步子往前一迈朝周清南走近半步,视线若有似无扫了某个方向一眼,压低声,“再说了。南哥,我都是按照梅老的意思做事,你让嫂子对我动手,不也是驳梅老面子么。”
青蟒虽是新人,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得梅凤年重用,自然不会是只有一副好身手那么简单。
青蟒自认自己有头脑也有手段,这番话说得也讲究技巧,先礼后兵,到最后一步才搬出梅老名头。
他就不信,这周清南真有那么横,敢当着梅老的面让一个小娘们儿放他血。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不如青蟒希冀。
他本以为,听完自己的话,周清南再怎么样会有点儿忌惮。谁知,对方闻声却只是静默半秒,而后竟嗤的轻笑出声,笑声轻蔑又恣意,无法无天。
青蟒面露不解。
周清南嘴角挑着一抹玩味又阴狠的弧,似笑非笑地看青蟒,眼神冰冷。好片刻,他才终于开口,淡声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青蟒一时没回过神,愣住。
周清南盯着他,冷冷吐出后半句:“如果不是看梅老的面子,你哪来的资格跟老子讲话?”
青蟒:“……”
青蟒脸上的神色骤然惊变,眯起眼,咬紧牙关,一双拳头在身侧捏得嘎吱响,敢怒不敢言——凭他的火爆脾气,换成平时早就掀桌子撕破脸,现在低三下四说好话,还要被羞辱,这他妈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青蟒恼火得不行,和周清南僵峙一秒,终究还是被对方的眼神和气场压制,不敢造次,于是只能调转视线看向背后的梅凤年,眼神里带着求助意味。
梅凤年抽着烟坐在麻将桌的庄位,端起桌上的枸杞茶抿一口。茶已半凉,枸杞放多了,入口甜得发腻。
梅凤年嫌弃地一口吐出来,茶杯顺手丢给旁边的助理,一时间,茶水枸杞混着泡烂的金菊花统统洒在对方昂贵精细的黑西服上。
一身行头报废,年轻精英脸上却连一丁点埋怨表情都没有,手忙脚乱把杯子接稳。
“早就跟你说过,做事多用脑子,多思考,总是不听。”梅凤年瞅着身旁助理的狼狈样,又有点儿于心不忍,随手扯了张纸巾递过去,边指挥着小助理擦身上的茶渍,边慢悠悠地说,“看,现在脏水贱一身,擦又擦不干净洗又洗不掉,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自己认栽。”
话音落地,屋子里悄然一静。
青蟒眉心拧着一个结,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周清南还是副冷淡脸色,侧目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年轻姑娘,掂了掂手里的空洋酒瓶,说:“最后给你个机会,要不要自己报仇?”
“……”程菲身子微僵,悄悄瞥了眼那个洋酒瓶,又瞥了眼光头哥那副凶神恶煞的凶狠面相,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没说一句话,但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写着:谢谢,婉拒了。
本来得罪周清南一个,她就已经每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这要是再多一个青蟒纹身光头哥,她的安稳小日子还过不过了?
好在这位大佬的态度也不算强硬,见她摇头不允,他也没有硬把洋酒瓶子往她手上塞再抡着她的爪子去大开杀戒的意思。
周清南只是随手把洋酒瓶子往边儿上一丢,扔进了垃圾桶。
这时,可怜兮兮的助理勉强把身上的脏污擦掉大半,梅凤年的视线也终于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了屋内的对峙双方。
梅凤年懒散调整坐姿,点烟灰,灰蓝色的雾缭绕在他死气沉沉又威严强大的躯体周围。
须臾,他闭眼,用夹烟的手捏了下眉心,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接着又掀起眼皮,朝身旁的精英助理递去一个眼色。
助理会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公文包里随身携带的一件东西取出,随手丢给青蟒。
青蟒扬手接过,摊开手掌定睛一看,是一把全钢制折叠刀,短小精悍,刀刃锋利无比,泛着森森的白光。
青蟒眼底迸射出惊疑之色,猛然抬头看向梅凤年。
梅凤年目光已经望向周清南,淡声,一副商量的和蔼语气:“阿南,今晚一场误会,是我好心办坏事,误伤了你家妹妹仔是个意外。这样,我让青蟒给你马子道个歉,真心认错。”
说着,梅凤年便扫了青蟒一眼,眸光阴沉沉的。
青蟒无语。他既不敢惹周清南也不敢违逆梅老,只能硬着头皮把脑袋埋下去,走到程菲跟前,说:“嫂子,对不住,是我不好,我错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一回。”
说完,青蟒又从裤兜里把抢来的手机还回去,物归原主。
程菲接过手机,咬了咬唇瓣,不知怎么回应,只能悄悄看周清南脸色。
周清南神情冷漠,没吭声。
梅凤年也在端详周清南面色,知道他对口头的道歉不满意,静默半秒,又说:“青蟒。”
青蟒低眸,毕恭毕敬:“梅老。”
梅凤年:“留根手指。”
青蟒:“……”
梅凤年看着他,目光里是不容悖逆的命令,“就当是给你嫂子的赔罪礼。”
青蟒暗自咬紧了牙关。
这边,程菲站在周清南身旁,听完中年男人和光头哥的最后两句对白,她狐疑地眨了眨眼睛,都还没听懂那句“留根手指”具体是什么意思,眼前便忽然罩上一片黑影。
与此同时,一股极淡的烟草味钻进她鼻息,夹杂着丝丝类似白桃味水果糖的清冽香气。
程菲呆住。足足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周清南手指的味道。
他长臂微抬,修长宽大的指掌与她浓密的睫只隔了虚虚半指距离,遮住了她的眼睛。
程菲眼睛眨了两下,感到狐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挡住她视线,下意识便伸手捉住了他修劲有力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拿开。
然而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耳畔便传来一个散漫嗓音,凉凉道:“看了当心做噩梦。”
话音刚落,没等程菲反应过来,空气里便响起道怪异声响,极细微,紧随而来的则是光头哥痛苦压抑的一记闷哼。
程菲整个人都是一僵,捏住男人手腕的纤白指尖很轻地抖了下,隐约已猜到什么。
恐惧如蛛网,由内而外渗透骨缝,使人不寒而栗。
她轻轻咽了口唾沫,不敢再把周清南的手往下拉,指尖无意识收拢几分,将他的腕骨握得更紧。
不远处。
青蟒左手已血流如注。他脸色苍白,捂住不住淌血的伤处看着周清南,强忍剧痛,恭敬问:“南哥,您看这事儿能了了不?”
“以后记住,做任何事之前多长个心眼儿,多考虑后果。”周清南一手护着怀里的姑娘,嘴角轻勾,眉眼间尽是散漫的凉薄与狠戾。说着,他稍稍一顿,视线往地上那摊暗红色一瞥,微蹙眉,“瞧,梅老难得来一次滨港,见血光多不好。”
青蟒痛得脸皮都快抽筋,只能点头:“南哥教训的是,我一定记住。”
“行了,从今以后,你们两兄弟之间的这场恩怨就一笔勾销。”
这时,梅凤年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凉悠悠地笑起来,又说:“阿南,一看你就没做功课,孕妇要作息规律早睡早起。送你的妞回家吧,别忘了按时带人家产检。”
“谢谢梅老关心。”周清南朝梅凤年微垂头,神色间不失恭谨,“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梅凤年摆手。
周清南的手便落下来,自然而然往程菲纤细的腰肢上一环,揽住她,转身离去。
经过青蟒时,他步子都未停一下,也不看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话:“手指捡起来,缝一缝还能用。”
青蟒额头冷汗涔涔,后槽牙都快咬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更用力地捂紧伤处。
包间大门开启又关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离去,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这时,西装革履的精英助理已经重新换好一杯热腾腾的养生茶,送到了梅凤年面前。
梅凤年端起茶杯,低眸轻轻吹了一口气,把浮在水面上的菊花和枸杞吹开。
助理站旁边,沉吟片刻,试探道:“梅总,要不要找人盯着那个女孩子?”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梅凤年咳嗽两声,道,“我这么大个人物,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算数的。说要保护人家母子,就要好好保护。”
助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这时,青蟒实在气不过,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被梅凤年眼也不抬地打断。
“你就闭嘴吧。”梅凤年凉凉地说,“你啊,应该庆幸这两年阿南的脾气佛了不少,换成以前,我现在得去海里捞你。”
青蟒被生生一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最后只能默默捡起地上的断指,找几张纸包好,在两个小年轻的陪同下去医院挂急诊。
从包间出来后,程菲和周清南保持着亲密相依的姿势,一路默契不语,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电梯间等电梯,摁亮下行键,等了不到半分钟,便听见“叮”一声。
电梯门打开。
程菲赶紧加快步子走进去,周清南面无表情,搂着她,亲密依偎贴在她身侧。直到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才倏然松开。
程菲整个人像被烫到,下意识往旁边挪开几步,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开,脑袋埋进胸口,两边脸颊像被火似的,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这种感受有点儿说不清。
窘迫,感激,惧怕,排斥……无数种复杂情绪像翻涌的潮浪,瞬间向她冲刷而来。
程菲忍不住轻咬唇瓣,心脏噗通乱跳个不停,脑子里也跟搅乱了一团浆糊似的。
电梯里一阵寂静。
片刻,就在程菲即将被这窒息的寂静吞没,尬到眼冒金星脚趾抓地的前一秒,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
周清南平静地说:“不好意思。”
程菲眸光轻微闪了闪,下意识抬起头,转过视线。电梯里的灯是幽暗的深蓝色,他靠墙站着,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慵懒倦怠,冷峻漂亮的侧颜像泡进了夜色,平添几丝颓痞。
大约是察觉到她眼神里的疑惑,周清南便也侧眸看向她,补充了一句说明:“连累你无辜被绑来,还受了伤。”
话音落地的同时,电梯已经抵达车库层。
程菲看着周清南,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他却已身子微动走出了电梯。她只好也出去,保持着半米距离,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
不夜城是滨港市最有名的娱乐场所,硬件设施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一流。
地下车库通铺星空顶,零碎光芒洒下来,无形之中光线交织,缠起一个绮丽的迷梦。
程菲一路跟着周清南,来到他停车的车位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坐定以后,她脑子里在想事情,心里也乱糟糟的,一时间根本没记起来应该干什么。
驾驶室里的男人安静等待着,几秒后,扭头看她一眼,出声提醒:“安全带。”
“……哦。”程菲这才迟迟回过神,一把拽过安全带,绕过自己,系好。
引擎发动,黑色越野缓缓自车库驶出。
夜色浓得像天上打翻了一池墨。明明已经夜深,这一片马路上仍旧有车辆来来往往,其中不乏名贵豪车。
那些豪车多数会在不夜城前停下,车门打开,衣着时尚浑身大牌的男女嬉笑着下车,把车钥匙往泊车司机手上一扔,这座城市真正的夜晚才刚刚开启。
程菲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和霓虹高楼,僵滞数秒,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其实你没必要跟我道歉的。”
周清南闻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没说话,只是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收拢成拳,秀美的侧颜笼在几缕黑色碎发间,好像有点儿心虚有点儿不自然,嗫嚅着说:“那天晚上在汽修厂,是我为了自保乱说话,搞成现在这样只能算我自作自受。如果真要细分责任,你最多只用负三分责,我自己得承担七成。”
听完她的话,周清南很轻地扯了下嘴角,不咸不淡地笑,说:“也对。确实是让你自个儿给玩儿脱了。”
程菲:“……”
日啊。
今天忙了一天的工作,本来就烦,现在又彻底卷进了这趟浑水,她那个丧啊,简直分分钟要变形。
程菲悲从中来,闭眼低咒了两句,心里的泪已经流成了西湖的水,只觉悔不当初。
又静默了大约半分钟,她正准备睁开眼睛说话,却忽然感觉到越野车的车速在逐渐减缓,最后停了下来。
程菲睁眼,透过车窗朝外看,眼前出现一个24小时便利店,灯火通明。
周清南熄了火。
程菲茫然,转头看向周清南,问他:“你要买东西吗?”
“嗯。”周清南随口应了句,接着便松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救命恩人都下车了,自己跟个大爷似的继续坐车里,貌似有点不太礼貌。
程菲犹豫几秒,也跟下车,和周清南一前一后进了便利店。
夜已深,便利店只有一个穿制服的年轻女生,正坐在收银台里刷短视频。听见“欢迎光临”这道机械女声,店员下意识抬起头,朝店门口看去。
周清南进店之后扫视一圈,径直走向了乙类非处方药货架区。
程菲没注意周清南在买什么,也不太关心,独自站在门口玩手机。
这个年代,深夜朋友圈越来越没意思了,除了微商卖货就是各种无病呻吟的emo。
程菲百无聊赖地随手乱刷,没一会儿,听见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她熄灭手机屏,抬起眼帘。
周清南拿完东西过来了。他将手里的几件物品放上收银台,拿出手机准备结账,忽又冷不丁开口,问她说:“你肚子饿不饿?”
程菲愣了下,一时间不确定这位大佬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周清南随后又看了她一眼,抬抬下巴,视线漫不经心扫过某处:“要不要吃东西,我请。”
程菲呆了呆,顺着这位大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收银台旁边的橱窗里摆满了各色熟食,烤串肉包大鸡腿,饭团便当三明治。
转动的奥尔良烤鸡腿颜色诱人,表皮烤得焦黄,还在滋滋冒油,香味儿飘出老远。
好想吃亿口。
事实上,程菲今天下午太忙,晚餐只随便吃了点关东煮垫肚子,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她不想再欠周清南人情,因而毫不犹豫地摇头摆手,拒绝得斩钉截铁:“上次的馄饨就是你请的,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而且我不饿,一点也不。”
话音刚落,一阵咕咕肠鸣音便突然响起。
周清南:“。”
程菲:“。”
店员小姐姐:“。”
深夜便利店,空气瞬间安静,只剩一阵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店员小姐姐暗搓搓瞄了眼程菲,目光那叫一个一言难尽,仿佛在说:饿成这样了还嘴硬个什么劲,你说你何必。
没两秒,程菲便怀揣着“只要我反应够快冷场就追不上我”的心态,异常淡定地再次开口,说:“好像忽然又有点饿了。我要一个鸡肉串。”
店员小姐姐:“……好的。”
不多时,一份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肉串便新鲜出炉,递到了程菲手里。
程菲向店员道谢,接过鸡肉串便直接咬下一大口,腮帮鼓鼓。
周清南觉得她吃相滑稽,跟只小松鼠似的,眼底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然后对店员说:“结账。”
“刚才那些东西一共四十七,再加一个鸡肉串……”店员小姐姐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这种极品帅哥,小脸红扑扑的,扫完码后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然后才回答,“一共五十四块。”
听见这话,正在啃鸡肉串的程菲一下急了,含糊着对周清南说:“你单独付你那四十七就好,我的鸡肉串我自己给钱。”
周清南脸色淡淡的,像压根没听见她的话,径自展示出付款码。
店员小姐姐却左右为难起来,举着扫码枪,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周清南说:“一起结。”
“好的先生。”店员对周清南露出感激的笑容,麻溜扫码。
程菲囧,顶着黑线脸默默又咬下一大口鸡肉。
吃完,她把竹签扔进垃圾桶,跟在周清南身后走出便利店。
夜灯柔柔地荡着光,夜色更深也更浓。
回到车上,程菲吃饱喝足直犯困,又没胆子睡觉,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强打精神,硬撑。刚想让周清南在前面的路口把她放下来,视线中却忽然闯入一只手。
骨节分明,指骨修长,捏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就是刚才从便利店里拿出来的那个。
程菲再次迷茫,懵懵地抬眸,眼神里透出疑惑。
“给你买的药。”周清南替她解惑。
程菲一双细眉打了个结,更加不解:“什么药?”
“活血化瘀的。”
周清南说着,抬指隔着空气点了点她的脸蛋,语气随意,“拿回去按照说明书抹。那块儿有淤血。”
闻言,程菲蓦地怔住。
他去便利店是给她买药?
短短几秒,程菲心尖微微颤了颤,胸腔内涌出比诧异更微妙的感受,呼吸吃紧,心慌意乱,连带着脸颊和耳朵的温度都灼烧起来,变得不同寻常。
程菲迟疑地接过袋子,好片刻才支吾着,小声问他:“你去便利店,是专程为了给我买药吗?”
“正好我的糖吃完了。”周清南懒懒地应,“顺便一起买。”
“糖?”程菲诧异。
周清南没说话,随手拿出刚买的水果糖,撕开包装纸,取出一颗递给她。
程菲看了眼他手上的包装袋,粉嫩的配色,q版广告词,是一款白桃味的水果软糖。
嗯?
等等。
白桃味的水果软糖?
程菲眸光微跳,忽然反应过来——难怪这位大佬手指上会有很淡的白桃香气,原来是有吃水果软糖的习惯……
程菲看着手里的那颗粉色软糖,怔怔出了下神。
周清南见她拿着糖光看不吃,挑了下眉,问:“怕我给你下毒?”
“……不是。”程菲脸发烫,赶紧把糖塞进嘴里。
糖果软绵绵的,轻轻一咬,清甜的白桃汁水便在唇舌间爆开。还挺好吃。
程菲在心里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大佬有品位。
边儿上,周清南后脑勺枕着车椅靠背,眼帘微垂,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看。
只见这姑娘先是把糖果放进嘴里,咀嚼两下,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弯成两道带笑的月牙弧。然后,大概是软糖浓郁的汁水溅湿了唇,她伸出舌头。
嫩嫩的、粉色的小舌尖,从唇齿间探出来,促狭又俏皮,自然而然在唇瓣上舔了舔。
“……”周清南眸色瞬间微沉,感觉到一股无名火直直窜起来,烧得他有点儿燥。
夜深了,平地起风。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摸到裤兜里的打火机,取出来,低眸点烟。
副驾驶室里,程菲已经咽下嘴里的软糖,开始研究他给她买的两只外用药。
须臾,她忽然开口,轻声说:“谢谢你。”
周清南往车窗外呼出一圈白烟,静半秒,侧过脑袋,也不说话,就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瞳色分明很淡,在这夜色熏染中竟也变得黑沉沉,眸光直白,沉凛凛的,直瞧得程菲心慌。
她被他看得有点怕,下意识缩缩脖子,嘀咕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周清南注视着她,下一秒,倏然开口,语气平静地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程菲:“……”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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