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出巡的船只被改成标着云梦泽茶商的货船，一路往肃州而去。
阮太后这一路真正见识到肃州的繁荣给南朝带来的怎样的影响。
南朝的商贾从未如此蓬勃生机。
这应该是南朝有史以来最安定繁荣的时刻。
来到肃州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正值初夏。
阮太后穿着商妇襦裙，发间改插素银扁方，朴素得像寻常百姓妇人。
"主子，前面就是鹰嘴湾了。"扮作管家的暗卫首领低声提醒。
阮太后心情不由得紧张。
就像近乡情怯，她既想见到儿子，又怕在他们眼中看到疏离。
“姑母，从鹰嘴湾的港口去商业街不远，隔着约莫二里路，时候还早，我陪你去商业街逛一逛。”阮照霞像是没察觉到阮太后的犹豫，主动上前说着。
阮太后这次来肃州，只带着阮星临父女，还有几个护卫和宫女，其他官员都被她留在船上。
她将出巡的船停在河口外，不想惊动太多人。
“好。”阮太后颔首。
她早已经从各种画像中知道鹰嘴湾港口的盛况，然而，在商船靠岸，亲眼目睹百舸争流，她仍然难掩震惊。
岸边堆积如山的货物中，绫罗锦缎等珍品包裹待运，排队在河面的船只少说也有上百艘。
阮星临感叹，“比起两年前，这里更加繁荣了。”
阮太后说，“阿渊确实……有本事。”
“不，鹰嘴湾港口和商业街，摄政王妃才是居功至伟的那个人。”阮星临说。
“还有你的女婿。”阮太后笑道。
阮星临脸上毫不客气露出骄傲的神色。
他早已经让人准备了马车，在鹰嘴湾逛了一圈，便坐上马车前往商业街。
商业街内外桅杆林立，彩旗飞扬，一片繁忙景象。
阮太后猝不及防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庞。
原来在商业街外的空地，临时搭了竹棚，好像正在给路过的行人派发汤药。
“这是表嫂这几年的习惯，有些外来商人在这个时候来肃州，容易水土不服，表嫂就让周大夫开了药方，每天都会在这里免费提供汤药。”
“不过，没想到这么巧，今日还能遇到表嫂亲自出来赈药。”
阮照霞解释着，想要抬手跟沈岁安打招呼。
阮太后将她的手压下，“先别打扰她们。”
她透过马车窗口，看着沈岁安笑容明丽，她身边还有其他看起来是世家夫人的人在帮她。
“您都来了肃州，不管如何，都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阮星临低声说。
阮太后一怔，“我知道。”
“摄政王妃与肃州的世家夫人似乎都相处得不错。”阮太后说。
阮星临：“王妃性子温和，与人为善，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与她为难。”
阮太后眼神苦涩，“是啊……”
她也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性子好，又聪慧，与符今渊一心一意。
“走吧。”她缓缓放下车帘。
他们的马车才刚驶离，一直在跟孙夫人说话的沈岁安转头看了过来。
刚才她看到阮星临河阮照霞了。
马车里另外一位虽然被挡住身影，她已经猜到身份。
“凝霜，你去玄甲卫那边请王爷回来。”沈岁安低声吩咐凝霜。
“孙夫人，我府里有要事，这里先交给你了。”
……
“太后来肃州了？”姜氏听到沈岁安的话，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
她就觉得纳闷，岁岁怎么突然从鹰嘴湾回来了。
“她既然来了肃州，为何不来王府，难道不打算与你们见面？”姜氏就是个内宅夫人，不太懂朝堂的事。
但她觉得能够让两个儿子宁愿生活在肃州都不愿回王都城，这个阮太后当母亲着实很一般。
沈岁安说，“等祖母睡醒了，我去跟她说。”
这件事还是要太皇太后做主才行。
尚未等到太皇太后歇晌起来，符今渊先回来了。
夫妻俩还没开口说话，两人眼神一对上，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夫君，你见到了？”沈岁安低声问。
“九灵让人跟我说的。”符今渊淡淡地说。
“要不要去跟翊儿说一声？”沈岁安问。
符今渊颔首，“也好，反正总会知道的。”
等太皇太后醒来，夫妻俩便将阮太后在肃州的事告诉她，请她老人家决定该怎么做。
“哀家是她的婆母，她到肃州来不先来给哀家请安，难道还要哀家让人去请她？”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不必理会，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看她想逃避到何时。”
这两天，太皇太后在肃州有孙子孝顺，又有曾孙陪伴，每天吃好睡好，如今精神头看着比之前在宫里还要好。
她才不想惯着阮太后。
呵，两个儿子多好，她自己把人推出去，如今还想要母慈子孝。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沈岁安和符今渊对视一眼。
太皇太后是长辈，她自然是可以不必理会阮太后，但他们作为晚辈，还真的有点不太好做。
符今渊淡声说，“我们听祖母的。”
沈岁安嘴角翘了翘，“诶。”
不过，他们也没有等太久，阮太后在日落之前就出现在摄政王府了。
在商业街的时候，遇到正在和洋人谈生意的符今翊。
符今翊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母后。
虽然有些错愕，却还是上前相认，将阮太后带回了王府。
阮太后见到小儿子，心里又潮又酸，她有千言万语想说。
然而，她嘴边所有的话，在符今翊发现她的第一眼所表现出来的疏离和抗拒时，连同她的心，全都碎了。
翊儿尚且如此，更别说符今渊了。
阮太后咽下苦涩，到王府给太皇太后请安。
看到太皇太后红润的气色，还有随意又自在的姿态，她差点认不出眼前的婆母了。
以前太皇太后总端着端雅肃穆的姿态，如今却一边亲切逗着孙子，一边淡淡地扫了她几眼。
“难为你了，微服出巡还要专门来一趟肃州。”太皇太后语气也很冷淡。
阮太后目光有些热切看着被太皇太后搂着的小孩子。
那不过两三岁的模样，应该就是符今渊的小儿子了。
是她的小孙子。
“看你也看过了，请安你也请了，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王都城不能没有你。”太皇太后说。
阮太后缓缓收回视线，“母后，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不着急回去。”
太皇太后在心里冷笑两声。
“翊儿，带着你媳妇给太后敬茶吧。”太皇太后对符今翊说。
她是故意的。
阮太后还没见过小儿媳妇。
瞧她这个母亲多失败，符今翊娶亲了，到现在都没带凤元嘉去王都城。
符今翊牵着凤元嘉的手上前，其实他是打算今年中秋再带凤元嘉去给阮太后请安的。
现在既然太后都来肃州了，那他就不用让凤元嘉一起奔波了。
阮太后很想和小儿媳妇亲近。
她赏赐许多珍贵宝物。
凤元嘉看了符今翊一眼，恭敬地行礼谢恩。
疏离，有礼。
不像一家人。
阮太后以为多相处些时日会有不同。
她终究失望。
无论是儿子还是儿媳妇，他们对他恭敬有礼，像极那些大臣对待她的态度。
不像对待母亲。
但他们对太皇太后却亲昵自在，让她看了忍不住羡慕又嫉妒。
她终于明白，有些事终究不能再强求。
阮太后如同溃败的将军，从肃州匆匆离开。
他们母子之间，以后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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