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沈藏之的话,圣上先是沉默了一瞬。
旋即,他笑了起来。
从一开始喉头溢出的冷笑,到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叫人无端渗的慌。
杨欢守在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沈藏之跪着未起,同样蹙着眉,小心翼翼的瞧着圣上。
要是一口气上不来,他便成了罪人,都不需要允王动手!
笑到最后,圣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啊,都是伪装的一把好手,孤就如傻子一样被他们耍这玩儿!”
“圣上……”沈藏之艰难出声。
“不用多说了,沈藏之,孤信你,你是可信之人吧?”圣上盯着他,目光凌厉,似乎要将人洞穿。
沈藏之伏在地上:“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好,孤信你一次。”圣上叫他:“你起来回话,杨欢,你也来跟前。”
杨欢一直守在门口,闻言立刻上前,和沈藏之一道立于御前。
“英雄少年,果不其然。”圣上瞧着二人,感慨过后,又看向沈藏之:“你聪明,应该想好了对策。”
“臣……的确有一个计谋。”沈藏之咬着牙关道:“但需要您的配合。”
“你想让孤明日招晟王觐见?”圣上没有老糊涂,也没病糊涂,一下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沈藏之应了是:“晟王已经全部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成氏也愿意将功补过,站出来指证允王。”
“在此之前,让杨统领率领精锐,控制住允王收买的人,便能化险为夷。”
“他收买的将领不止一个,动其一,便会全部知晓!”圣上眸色复杂:“如何不动声色,又如何化险?”
“长宁郡主早在今晚就发了邀约帖子。”沈藏之声音低了几分:“临安侯府改为公主府,虽未乔迁,却也是新屋的象征。”
“上京城中所有权贵人家都收到了请帖,有太后娘娘这层关系,所有人都会给这个面子。”
“进了公主府的大门,那些家眷可就轻易出不去了,和晟王一般,他们再向往权势,也不得不为家人思虑一二!”
圣上欣慰的同时,又带了几分忌惮:“你早就想好了对策!”
“也不全是。”沈藏之坦诚道:“公主府的乔迁宴会,我也是晚上才听人说起。”
“也算,误打误撞吧。”
长宁郡主把沈炳泽一家扫地出门的事,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不论是小巷人家,还是高门大宅里头,都在背地里议论。
话,自然是有褒有贬。
长宁郡主从玉蝉寺走一遭,早就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了。
可她在乎沈藏之和宋予恩,他们小俩口不应该因为她的决定而被人非议。
况且,别人不知沈藏之和宋予恩远走,上京城诸多猜测试探,长宁郡主需要来一场热闹转移视线。
这场宴会,很及时。
沈藏之在知道后,立刻叫麦冬和长宁郡主联系……
身上眼底的猜疑,在听到长宁郡主的名字后,愣了一瞬。
他深吸一口气,略过了这个话题:“请君入瓮。”
“对。”沈藏之轻声道:“还需要想个好的理由,在成氏和晟王进宫的同时,把允王也诓进宫。”
圣上稍作思考,哼道:“不难,允王膝下有个年岁正当的孩子,以给那孩子赐婚为由吧。”
“这件事肯定不能是孤出面,明日孤会请太后出马。”
“如此,再好不过。”
忙了一整个晚上,沈藏之回去的时候,天色将明。
宋予恩竟然还没睡。
不过屋内并未燃烛火。
沈藏之也是躺下的时候,才发现宋予恩还睁着眼。
黑暗中,他摸到了她的脸颊,有几分冰凉。
“怎么还不睡?”
宋予恩转身,在黑暗中看他:“不知道为何,我有几分害怕。”
沈藏之将人搂进怀中:“圣上不是傻子,允王忌惮天下人言,不想做乱臣贼子,想要名正言顺,就得等晟王来当他的筏子。”
“允王心有忌惮,我们又抢先了一步,他终究会落空。”
“嗯。”宋予恩埋在他胸前。
他才洗漱过,身上带着青竹浅淡的香味。
宋予恩的声音闷声闷气的从他胸口传出:“我不怕允王这边,我害怕的是允王失败后会拿我父亲做人质。”
“父亲不一定在他手中。”沈藏之犹豫一瞬,还是接着道:“陵游那边有了线索,再说父亲一直没现身,是好事。”
宋予恩又嗯了一声,埋在他心口,心里的担心一点没少。
距离天亮不足一个时辰。
两人带着一腔心思,刚合上眼没多久,天就亮了。
早膳后,果然有太后宫中的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母家的人进宫了,太后请允王一道一起用膳。
传话的人还刻意透露了,来人是太后娘娘本家嫡亲的长孙女,云英未嫁,也没说亲,长得冰肌玉骨赛过天仙。
允王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
他心里有几分傲气,也有几分鄙夷,但大事未成,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所以吃过早膳,允王让人准备了些礼物,紧跟着就进了宫。
他前脚刚离开客栈,成家的祖孙三代以及晟王,连带着几个至关重要的证人,也在杨欢的掩护下去了御前。
饶是头一晚听沈藏之说过,再听那些人的证词,圣上依旧暗暗心惊。
允王谋划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他不敢想,若没有沈藏之和宋予恩误打误撞碰到,允王是不是真的会成功!
盛怒之后,圣上当即命人去太后宫中请允王。
进了寿宁宫,允王身边只跟了一个随侍,为了彰显自己清白,他没有放人联系。
也正因为这个念头,以至于外边的人得到了消息,却没法传到允王跟前。
圣上传召,允王只当是因为他进宫了,圣上有意撮合他儿子和太后母家侄孙女的事,并未防备。
直到,到了大殿,看到他笼络的人,一一跪在圣前。
允王脸色变了一瞬,却又很快支棱起来:“皇兄,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些人都跪在这儿?”
“你问孤?”圣上刚喝过安神静气的药,闻言还是忍不住暴怒,抓着手边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孤还想问你呢,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那儿子都不是亲生的,你要孤这位置做什么?!”
允王看到这些人,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大半。
圣上戳破体面,他也懒得装了:“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甘心啊!”
“你这皇位有我一半的功劳,可你坐上之后干了什么,兄弟们赶尽杀绝,连我都被你逼的远走江南。”
“我凭什么要让,为什么要让?”
“还有,你睁眼瞧瞧你的天下,战乱不断,赋税渐重,名不聊生,你扪心自问,你是个好君王吗?”
“这些人的确是被我收买的,那又如何,水往高处走,你已经是死水了,为何不让新的活水引进来?”
圣上本就激动,被允王这一番话闹得,更是气的摇摇欲坠,差点没站稳。
周围的人都恨不得自己是瞎子,是聋子。
沈藏之在一众人当中最为显眼,他作为今日之事的策划人,当然也算是皇上的主心骨。
圣上差点昏倒时,他上前一把扶住,低声道:“允王有心刺激,您别被他给得逞了!”
圣上眼前发花,握住沈藏之的手在龙椅上坐定,苍白的脸上爬满了疲惫。
他缓过心神,扫了一圈跪着的众人,慢慢开口: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允王暗中收买上京众人,意图谋反,其罪可诛。”
“孤念及当年的恩情,不欲赶尽杀绝,且皇家丑闻,不宜外宣,就以允王暴毙结束吧。”
“至于其他人,该死的自然寻个体面的借口,罪不至死的人吵架流放……”
圣上似乎顶顶疲惫,声音回荡在空段的殿内,带着几分心酸。
可,忙了这么久,沈藏之怎么可能就此作罢。
允王差点害死他,宋将军还下落不明呢!
“不止这样。”沈藏之垂着眼眸,不等圣上说完,便道:“允王的手不止伸向上京兴风作浪,更是伸到了前线!”
“从神威将军的死,到臣受伤命悬一线,更甚至于现在音讯全无的宋将军,都是被人设计。”
“而这幕后黑手,便是允王!”
圣上瞪大了眼睛,缓缓转头去看沈藏之:“你,你说什么?”
“臣不敢构陷。”沈藏之知道圣上听到了,索性一股脑道:“当初臣受伤,就曾起了疑心,留下人在边关查探。”
“这一查,竟然查到了临安侯府二少爷沈修益的身上,沈修益与臣同父却不同母。”
“对外臣二人并无龃龉,来往正常,堪称冷淡,实则他对臣不满许久,以为臣的存在会妨碍他的青云路。”
“这些年他视臣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除之后快,他想害死臣,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问题就出在他的身份上,临安侯府并未顶顶的权贵之家,沈修益在上京也不会有点闲职,实权不大。”
“在沈炳泽不能助力,他自己没本事,母家王氏又无勋贵能帮助的情况下,沈修益如何可能把手伸到前线,还差点置臣于死地?”
“臣追查之下,发现沈修益背后有个神秘人,一直在默默地帮助他,那人便是允王。”
“允王和沈修益做了交易,他帮沈修益杀了臣,而沈修益则是帮他诛灭宋家,也就是宋明运将军一家。”
“什么?”圣上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却尤有几分转不过来弯儿。
“等等,你说沈修益对付你,孤倒是能理解,这关宋明运什么事?”
刚说完,圣上就反应过来了。
怎么不关了,先是神威将军,后来是沈藏之,再是宋明运。
凌云和北域的边关需要常年驻守,可这不代表别的地方不需要武将。
新起来的那些个毛头小子太年轻了,不似藏之深沉懂事,很容易惹出祸端。
如此,边关缺少人,不得不从底下的副将里拔人,也因此,会出现筛子一般的漏洞。
边关大军可是上十万,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拿到兵权,岂非……
看到圣上的样子,沈藏之也知道他反应过来了。
沈藏之继续往下:“圣上明察,允王插手上京之事,舞权收买人心不说,更是动了国之根本。”
“边关一旦失控,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流离失所,丢失性命。”
“如此歹毒狠厉之人,不顾百姓生死,不尊天子之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该处以极刑!”
圣上涨红了脸,呼吸声更粗更急。
他忽然转头,死死盯着允王。
这个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个看似风花雪月的兄弟,竟狠毒至此!
殿内其余人,恨不得能原地消失。
这般大的秘密,传出去一点,都足以动摇人心,动摇众人对皇家的信任。
只有允王,哈哈大笑了起来。
突兀的笑声回荡在殿内,清晰,渗人。
“死,死算什么?”允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带着笑意简直停不下来。
“可惜啊,我谋算多年,依旧是大梦一场空,没想到临门一脚,被一个黄口小儿给撞破了。”
“皇兄,这一局到底是我败了,但你,也未必是赢家。”
“你步步为营,疑心太重,无情无义不顾人伦,注定是众叛亲离,是孤独终老!”
“大胆!”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呵道:“岂敢如此诅咒,你!”
话没说完,却见允王抽出腕上缠绕的软剑。
沈藏之下意识起身,把皇上护在身后。
允王隔着十步之遥,看向沈藏之,意味深长道:“认贼作父,无知小儿!”
但,允王的软剑并非弑君,抽出来的下一刻,他直接抹了脖子。
热血喷洒而出,他身边的几个人躲闪不及,身上溅了不少。
还不等惊呼,允王如断了线风筝,直至坠落。
殿内顿时血腥一片……
允王自戕,是沈藏之没料到的。
他进殿之后,似乎一直很平稳。
不论是面对那些指责辱骂,还是罪行,一一应下,毫无半分辩驳。
不应该啊。
沈藏之神色复杂的盯着地上的血。
难道真是心灰意冷,才会自刎?
轰轰烈烈的事,草草落下了帷幕。
圣上在震惊过后,也只有难过短暂的袭上心头。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
允王意图谋反,大逆不道收买臣心,虽自刎谢罪,也难免被挫骨扬灰。
整个允王府内的人一个不留,全部诛杀。
晟王和成家检举有功迷途知返,晟王被革了封号抄斩,没收所有财产。
连其家人贬为庶人,驱逐出上京,子女世代不得入仕,不得回上京。
成家亦是如此。
不过成家的罪责,是由成玉恒的父亲一力承担,成玉恒和他祖父只是获了三十板子。
剩下的成氏人男子不得入仕,女子不得高嫁,抄家充公。
至于剩下被晟王收买的人,皆是以逆贼同党论处。
皇上到底害怕寒了人心,边关的事没有昭告出来。
宋予恩听到这,抬眼看向沈藏之:“父亲呢,允王没说出父亲的下落就自杀了!”
沈藏之摇头:“当时我以此事逼迫,原是想先骇一骇允王,再抛出说出宋将军下落将功补过,让他说出父亲的下落。”
“谁也不成想,话没说完,他直接自杀了!”
宋予恩一个踉跄:“允王私下多年谋划,谁也不知道他收买了多少人。”
“如今他出事,他的旧部只怕会杀了我父亲泄愤……”
“不见得。”沈藏之安抚她:“允王没提及宋将军,且边关还有沈修益的人在寻。”
“我倒是以为,允王也不知道父亲失踪了,你忘了吗,父亲当时离开,可是带了精锐部队一起的。”
“如今没音讯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哪些随之消失在太极山的精锐。”
宋予恩这才勉强镇定下来。
是啊,还有机会。
最大的敌人……
想到这,她又问:“沈修益呢,如何处置?”
“沈修益作为允王最趁手的刀,惩罚也自然最重。”沈藏之看向她,轻声道。
“处以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之刑,祸及家人,夷三族!”
“那你……”宋予恩话一说完,就反应过来。
沈藏之是功臣,岂会被沈修益影响?
“我没事,母亲和沈家早就划清界限,我也被圣上嘉奖,封为定国公。”沈藏之迟疑一瞬,握住宋予恩的手。
“但我这心,有些不安,允王死前,还专门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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