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历史军事 > 太子府的侍妾日常 > 番外七 卓宁安

卓宁安第三次把糖浆熬糊时,老匠人的山羊须都快翘到天上了:“丫头你这火候,画凤凰能变烧鸡!”

小公主气鼓鼓捏着铜勺,琉璃耳坠在灶火里晃成两团暖橘色的星。

她趁嬷嬷打盹溜出宫时,特意换了葛布襦裙,发间只别着楚明云病中送的白玉杏花簪。

掩饰了一身的繁华,但那娇养的气质却难以改变。

老匠人瞪了她几眼,到底起身,重新去准备糖浆去了。

此刻望着锅里焦黑的糖稀,卓宁安忽然想起三日前母后轻抚她鬓发的模样:“安安若实在不喜陈小公子,咱们再慢慢挑。”

“小娘子要学凤凰,得先会画风。”清朗男声从头顶传来时,卓宁安正盯着糖稀走神。

玄色箭袖拂过她手背,青年握着她的腕子轻转铜勺,琥珀色糖浆在青石板上流淌成翅尖:“风过竹林这般走势,可懂了?”

青年掌心有层粗茧,蹭得卓宁安腕间发痒。

这般实在亲密,便是教导也不行!

她微微蹙眉,不自在的收回手,又斜睨了这自称“糖画匠”的青年,却见他眉骨处有道淡疤隐入鬓角,像凤凰尾羽扫过的金痕。

糖稀浇铸的第七只凤凰终于成形时,市集灯笼次第亮起,他忽然将糖画倒转:“姑娘的步摇,可是缺了片翎毛?”

卓宁安慌忙去摸发簪,却触到他塞来的凤凰糖画。

琉璃灯下,糖翅分明补全了她步摇上摔断的玉叶,糖丝拉成的流苏正映着雪光轻颤。

后来那人便总在戌时出现,带着不同模子教她画糖画。

卓宁安学会用麦芽糖修补他破损的护腕,才发现青年总带着军中惯用的金疮药。

上元节那夜,他握着她的手画完第九十九只凤凰,忽然猛的用力,握紧她的掌心:“末将裴衍,求娶宁安公主。”

糖稀凝成的小凤凰翅膀上,“衍”之一字与她的名讳紧紧相缠。

卓宁安捏着糖画奔回宫时,撞见父皇正把玩着裴家军的请婚折子,母后腕间的白玉镯碰着裴夫人送来的鸾凤和鸣佩,叮咚如糖浆落板。

是……是他……

裴衍,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她做糖画的,竟然就是她之前便拒绝过的小侯爷?

铜勺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卓宁安盯着第七滩焦黑的糖稀,忽然想起陈小侯爷那柄镶满宝石的玉如意。

三日前母后寝宫里,那柄象征婚约的信物在烛火下流转着冰冷的光,就像此刻锅里凝结成块的糖浆,甜得教人喉头发苦。

“这般笨手笨脚……就算已经二十岁,也确实不适合成亲。”她咬着下唇碾碎糖块,琉璃耳坠撞在灶台上叮咚作响。

老匠人恨铁不成钢的白须在余光里颤动,恍惚变成御史台那些老头子参她“任性妄为“的奏折。

母后病中苍白的指尖划过她掌心,温声说“没关系咱们再挑挑”时的柔软,却比滚烫的糖浆更灼人。

玄色衣袖拂过手背时,她险些打翻铜勺。

青年带着外面霜雪的凛冽气息裹挟而来,虎口粗粝的茧子蹭得她腕间发麻。

这触感陌生又熟悉——像极了大姐孕中非要给她绣的喜帕,金线明明硌手,却藏着说不出的暖。

“松手!”她挣开时袖口沾了糖丝,在暮色里扯出细亮的金线。

青年眉骨那道疤随笑意微扬,像母后妆匣里那支金累丝点翠凤钗的弧度。

当琥珀色糖浆在他掌心流淌成凤羽,卓宁安嗅到了某种不同于椒房殿的气息。

这不是母后病榻前终年缭绕的安神香,也不是公主府熏衣用的苏合香,而是混杂着松烟与铁锈的味道,让她想起二姐甲胄上永远擦不净的血渍。

“该这般收尾。”青年握着她的手腕轻旋,糖稀在青石板上绽开凤凰翎毛,之后又亲昵的笑她,“怎么我几日不来,教给你的全都忘了?”

卓宁安盯着他护腕处磨破的针脚,忽然发现这粗布下隐约透着金丝纹路——那分明是北疆驻军特供的云锦,去年北疆献上贡品时,母后还与她匀了一匹。

“公主……还是要拒绝我吗?”裴衍将还微烫的糖人放在她手心时,卓宁安忽然读懂了他眼底的忐忑。

这种眼神她见过许多次——在二姐第一次披甲出征时,在大哥深夜批折子偷吃粽子糖时,在母后守着昏睡的父皇时。

糖浆凝成的“安”字硌着掌心,卓宁安想起那日摔断玉簪的情景。

陈小公子的拜帖与簪子同时落地,鎏金笺上“温良贤淑”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明明是夸赞的词语,却让她觉得像是被骂了一顿。

她咬着唇,开口说道:“我并不温良贤淑。”

眼前的青年怔愣一瞬,继而缓缓笑开:“为何要温良贤淑?宁安公主,便是宁安公主。”

奔回宫的路上,怀里的糖凤凰撞碎了宫门前的冰凌。

卓宁安看着御书房透出的暖光,突然明白母后为何总在父皇批折子时留盏灯。

那种糖稀般缓缓流淌的牵挂,原不是玉如意能丈量,也不是《女诫》能框住的。

站在门外踌躇时,卓宁安摸到袖袋里裴衍刚刚塞给她的一袋小食——用北疆沙枣熬的,裹着层薄薄霜糖,恰如那人身上冷硬铠甲下柔软的内衬。

“安安可知,最好的糖画要经七熬八炼?”母后轻抚她发顶的手,带着枇杷膏的清苦味。

自那年大病一场之后,每年冬日,母后总要多用枇杷膏,却还笑着与她说无事。

夜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她掏出一粒糖枣含进口中。

沙枣的酸涩混着麦芽甜香在舌尖绽开,恍惚看见那年父皇握着母后病弱的手,彻夜未眠,却又强撑着哄她多睡——原来最烫的糖浆,从来都是慢火细熬才出滋味。

裴家二次求亲,卓宁安终于点了头。

大婚那日,九千只金箔糖凤凰绕着喜轿飞舞。

卓宁安顶着镶糖画的翟冠,听见裴衍在红绸那端轻笑:“臣在漠北见过真正的火凤凰,不及公主熬糊的第八锅糖浆耀眼。”

她隔着喜帕掐他掌心,却摸到满把糖枣——每颗糖纸都折成她当年在市集画坏的凤凰模样。

雪落满鎏金车顶时,卓宁安忽然掀开帘角。

裴衍玄甲外的喜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回眸时,她看清他新佩的玉带钩上,糖画凤凰正衔着那支修补好的白玉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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