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长安定位京师之后,或因宫室修建的需要,或因战火的焚烧,黄河沿岸的树木就慢慢地被砍的差不多了。
等到了赵宋时,这条孕育华夏文明的母亲河还有了个新的名字——悬河。如何治理黄河,自然也就成了汴梁赵家不可忽视的一桩大事。
嘉佑三年,仁宗皇帝“诏置都水监,罢三司河渠司”,“轮遣丞一人出外治河埽之事,或一岁再岁而罢,其间有谙知水政,或至三年者。置局于澶州,号曰外监。”
诏令发布之后,自然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修筑河堤所需的梢芟、薪柴、楗橛、竹石、茭索、竹索等物料,都需要司竹监、都木务、采木处等机构在头年采买到位。
当然,这些东西弄来了,还得有个专门存放的地方,在黄河的沿岸,也就有着专门的料场。看守料场的,则是兵部临时指派军队,交替驻扎,配合都水监一起行事。
熙宁十年四月,跟着韩魏公过来的偏将孙勉主动揽下了看守澶州监堤岸物料场的任务。因为知道韩魏公看重这事,每天晚上巡逻的时候孙勉都是亲自带队。
四月十五,月色正好,照的黄河水面波光粼粼。与前些天一样,孙勉一边领着兵士沿着河岸绕着料场缓缓而行,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走着走着,突然间,孙勉瞥见河水里有一团黑影起起伏伏,慢慢地向着料场游来。来不及多想,孙勉就伸手取过弓搭上箭瞄准了那团黑影。兵士们也跟着孙勉的动作紧张地戒备起来。
等到那团黑影再近一些,大伙儿不由地的松了口气,这黑影不是大家怀疑的盗贼或敌人,是只车轮般大小的团鱼。
就在大家相互调笑着彼此紧张过度收回弓箭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孙勉却继续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弟兄们,这可是好东西呢,看我把它弄来,等下做宵夜。”
说完之后,孙勉对着那只团鱼就是一箭。随着砰的一声,箭射中了团鱼,但却被它身上的背甲弹开了。
被孙勉的箭突袭之后,那只团鱼并没有退走,反而昂着头继续向着岸边游来,像是在挑衅一般,这让孙勉很是觉得自己没有面子。
于是,孙勉又接连冲着那只团鱼射了几箭。终于,射中了团鱼的要害。随着一阵水花溅起,中了箭的团鱼在河水里翻腾了几下,然后四脚朝天,慢慢的随着波浪向岸边飘来。
孙勉不由地大喜。底下的弟兄们这时也不用孙勉吩咐了,弄来个羊皮筏子,下到水里,用钩子把那只死去的团鱼弄上了岸。
看着眼前的战利品,孙勉不禁笑出声了,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肥。“走走走,回去。”
回到料场后,孙勉更是亲自动手,让火头军烧了一大锅滚水,把团鱼的皮烫熟剥掉之后,开肠破肚,清洗干净,放到锅里炖煮。
等着锅中食材慢慢炖熟的空闲,一队士卒还相互打趣。“孙头,这个东西好是好,但可别贪杯哦,大伙儿驻扎的河边,老远都没个半掩门。真要是大半夜的跳到河里去泻火,那可就让人笑话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真正开吃之后,除了一开始给孙勉先捞肉先盛汤之外,面对锅里的肥肉,士卒们一个个如狼似虎,连团鱼的骨头渣渣都吞食的干干净净。
这么大补的东西吃掉之后,有没有兵士跳进河里降火,没人知道。不过,第二天早上,兵士们看到孙勉的时候,都只觉得自家的将军两只眼睛都能喷出火来。
在这只团鱼被吃掉的第五天早上,早食的时候,兵士们一直等着孙勉,可等了许久都一直不见孙勉没有出来,兵士们都觉得很奇怪,就让亲兵去寻孙勉。
进了孙勉的营帐以后,却发现孙勉身体冰冷的僵硬在床上,早就没了气息。
这下,亲兵们可慌了。自家的将军虽然只是个偏将,但也是在朝廷挂了号的,而且,这次还是韩魏公点他过来的。
现在,孙勉不明不白的暴毙了,这可怎么办啊?几个亲兵赶紧就把事情向上头去汇报。
澶州监的人一听,这事儿咋办呢?这人还是韩魏公点的将,现在既然是巡逻回来死的,那就着工亡办理吧。然后就吩咐下去,着人在料场风风光光地办理孙勉的后事。
于是,几个亲兵则在孙勉的灵床前守着,等到孙勉的丧事结束后,再想办法让他魂归故里。
哪知道才守得两天,躺在灵床上的孙勉居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了,把守灵的人都吓得鸡飞狗跳。
醒来之后,看着为自己披麻戴孝的亲兵,孙勉一阵疑惑。等到几个亲兵看着孙勉进了碗姜汤之后欢笑着哭出声来,孙勉也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还真的死了一回。
等到消息送到上头以后,上面的人也很稀奇,就着人来问是怎么回事。
孙勉说,前天晚上巡逻回来以后,自己睡着以后,模模糊糊地看见四个衙役来到自己的面前。
打头的那个衙役朝着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书,“孙勉,你犯事了,得跟我们走。”
一开始,孙勉还以为他们是地方上的人,于是就喝骂道,“你们这些城鸦社鼠,哪里来的胆子敢在这里戏弄本将军。即便是我犯了错,也自有军方处理。哪里用得着你们!”
听到孙勉的话,拿着文书的那个衙役一声冷笑,“你这家伙,看清楚了,这是太山来的文书。”
孙勉接过文书一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文书不光是款式自己往日看到的文书不一样,连盖着的大印都是漆黑的。
“可看清楚了?跟着我们走吧!”见孙勉看过文书以后,为首的那个衙役从孙勉手中抽回了 文书。
不过,孙勉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见孙勉依旧拒绝,那四个衙役走上前,把孙勉硬生生地从床上拖了起来。
挣扎间,孙勉无意回了下头,却发现自己被四个衙役拖着,但是自己的身体却还躺在床上。这让孙勉的心一下子都凉了,自己真的死了?
霎时间,孙勉顿时万念俱灰,任着四个衙役架着自己离开。
奇怪的是,被四个衙役拖出营帐后,料场不见了。在孙勉眼前的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还有横生的荆棘和杂草。
越往前走,有的地方还需要穿过尖锐的刺丛,扎得孙勉浑身刺痛。
就这样,在这荆棘丛生的小路上走了五六十里之后,前面出现了一座城池。这时候,四个衙役放开了孙勉,带着他直接往城门口走。
城池的城门半掩着,也没有匾额。看守城门的是全都戴着毡帽,穿着宽袍大袖,与孙勉见过的城池都不同。
走到城门口以后,为首的那个衙役只是上前和那些守门人说了句进城交差,那些守门人就点了点头放他们进去了。
这让孙勉感到很是奇怪。这么大一座城池,进出竟然这么随意?
等进城之后,城内的布局更让孙勉疑惑。城池里面房子一栋接一栋的全部是官府的样式,没有一座民居。
顺着城门口的街道走了五六十步之后,领着孙勉的衙役们在一处官衙前停下了。
这座官衙的大门也是半掩着,但门前的守卫却比城门口的守卫严肃多了。不等孙勉等人靠近,便有守卫走出来拦下了他们。
这次,仍然是为首的那个衙役上前,和守卫交流,在再三确认孙勉等人的身份之后,守卫才让他们进门。
门后面是一处宽敞的院子。刚进院子没几步,离大堂还有段距离,就听见有人说,“大人还没有来,请诸位原地等候。”
大约过了盏茶的工夫,大堂里面传来一阵高呼,“威武……威武……”,“大人升堂啦!”
听到这声音,四个衙役便押着孙勉快步走进公堂。
公堂上方,正襟危坐着一位身着金线紫袍的官员,低着头看着案桌上的东西。孙勉等人在公堂里站定之后,为首的那个衙役小心翼翼的上前,拿出文书呈放在案桌上。
那紫袍官员扫了文书一眼,朗声道,“这人犯了什么事情?”
“回大人,这人杀了一只团鱼,现已捉拿归案。”
听到衙役的话,紫袍官员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是杀了只团鱼?”
这口音有点熟啊,原本低着头的孙勉偷偷抬起了头。咦,这不是韩魏公吗?听那衙役的口气,自己不过是因为那天晚上射杀那只团鱼才被抓来?这才多大点事啊!
想到这,孙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人啊,那团鱼不过是鱼鳖之类的,平日里打杀并吃掉它的人多的是,为啥轮到我,就要被抓到这里呢?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见孙勉如此机灵,那紫袍官员笑了一下,“你这家伙,还真会找事啊。这里可不比阳间。那团鱼告了状,说你平白无故杀了它。杀人偿命,理所当然。”
听到紫袍官员的话,孙勉越发确信这紫袍官员就是韩魏公。“大人啊,小的做事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未出过差错。”
“要是为一只团鱼赔了性命。我那八十多 老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幼子该怎么活啊?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救我一救。”说着,孙勉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放声哀嚎起来。
看着堂下苦苦哀求的孙勉,紫袍官员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起来说话吧。”然后轻轻地招了招手,示意孙勉靠近些。
等到孙勉走近案桌,紫袍官员大声喝道,“冥府的事,那是你等粗人能知晓的!”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既然到这里了,再有人问的时候,你依旧这么说,乞求他们开恩。”
“要是他们不听,你就说真要以命抵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恳请诸位查下账。记下了嘛?”
听到紫袍官员的话,孙勉是又惊又喜,赶紧跪下冲着紫袍官员磕了几个响头。
见孙勉大概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紫袍官员挥了挥手,让那四个衙役将孙勉领了出去。
从这座公堂出来以后,四个衙役领着孙勉往左边一拐,走了一两百步之后。众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丛槐树林。穿过槐树林,前面又是一座官衙。
这座官衙比紫袍官员所在的官衙更大,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除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守卫外,还有一队持着长枪的兵士不停的来回巡逻。
走到官衙的门前后,仍然是那个为首的衙役上前。不过,门口的守卫却很冷漠,听完衙役的话以后,冷哼一声,“你们应该先去韩魏公那里。”
那衙役赶紧解释道,“我们正是从韩魏公那里过来的。”然后打开了先前紫袍官员签批过的文书。
看着文书上的签批。守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打开了门,把孙勉等人放了进去。
进门之后,同样是院子和正对着门的公堂,而且,还安静的出奇。不等孙勉等人走到公堂门口,里面就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大人还没升堂呢,你们暂且在外面等候吧。”
和在紫袍官员那里差不多,大家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孙勉的心也有些发忐忑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再次听到公堂内传来的声音:“大人升堂了,你们都进来吧。”
于是,四个衙役又带着孙勉进了公堂。与紫袍官员那里不一样的是。这座公堂的上方,端坐着三位金线紫袍的官员,两旁还站些多手持棍棒、神情肃穆的小吏,显得庄重而压抑。
众人站定之后,还是那位为首的衙役再度走上前去,把手里的文书呈到公堂中间那位官员面前。
那位官员接过文书后,微微眯起眼睛仔细阅读起来,另外两位官员见状也凑过头来一同查看。片刻之后,三人纷纷拿起毛笔,在文书上签了字。
然后,就把孙勉叫上前去,让他签字画押。孙勉战战兢兢地走到案桌前,当他看到文书上内容时,不禁大惊失色。这文书上还是写着要他给那只团鱼赔命。
孙勉一下就瘫倒在地,口中直呼“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却怎么也不肯画押。
坐在西边的那位官员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道:“大胆孙勉!你无缘无故射杀这只无辜的团鱼,如今它已将你告至此处,按照律法,你必须以命相偿!”
听到这话,孙勉惊恐的环顾四周,还真有只团鱼出现在公堂里,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盯着自己。
“大人啊,请您明察秋毫!这团鱼不过鱼鳖之类,打杀它们的多了是,凭啥就要我给它偿命呢?”
然而,无论孙勉如何哭诉求饶,堂上的三位官员始终不为所动,铁面无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绝望之中,孙勉猛然想起韩魏公交代给他的话。于是,就硬起了头皮。“大人啊,你们说要以命抵命,也不是不可以。但小人要求你们查下账,看看我的本子。”
孙勉的话一出来,堂上的三名紫袍官员都有些惊疑不定,相互看了看,“是谁泄露了这里的事,这个人是怎么晓得的?”
中间的那个官员更是大怒,“速速招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若有半句假话,定要叫你尝尝这大刑的厉害!”
起初,孙勉还心存侥幸,想搪塞过去,但等到枷锁上身,实在是熬不过那苦楚,只得老老实实地吐露实情。
“小人昔日曾在韩魏公麾下做事,刚才遇见了他,这番话语是韩魏公教导小人的。”
听到孙勉的陈述,堂上三位官员皆是摇头。东侧的那位官员叹了口气:“这个老韩,在阳间胸怀天下就算了,怎么到冥府办事,也还是这个德行,罢了罢了。”
这话一出来,其余两位紫袍官员也是连连点头。但事已至此,于是,中间的那个紫袍官员就让掌管文书的主簿去调文书。
没过多久,几个小吏就气喘喘地抬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木盒子过来了。三名官员相对看了一眼,各自随意点了一名小吏,让他们上前一同翻阅文书。
被点名的三个小吏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开始翻阅起来。
不过才翻看了短短数十页而已,小吏们便神色凝重地将手中的文书恭敬地呈到了那张宽大的案桌之上。
坐在西侧的紫袍官员微微俯身,拿起文书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扫了那只团鱼一眼。
“这人已经认罪,而且愿意偿命。但他还有十五年的阳寿。现在只能放了他,十五年后,在给你赔命吧。”
听到这位紫袍官员的话,那只团鱼头朝三位官员点了点,然后消失不见了。
这时,中间的紫袍官员大手一挥,“事情已了结,你们速速将孙勉送回吧。”
四个衙役将孙勉领出公堂,又继续朝着左边走,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在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对岸的大河,河上有一座独木桥。
走到桥边以后,四个衙役催促着孙勉上桥。等孙勉在桥上才走得几步,只听得哗啦一声,那桥居然断了,孙勉一声尖叫,然后就醒过来了。
这事情自然也就传了出去,听说过这件事的人提起韩魏公都是竖起了大拇指,能做到日断阳夜断阴的,那可不是一般人。
但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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