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还请张先生安排。”
“无论有什么要求,尽管和咱家说就是。”
“皇爷已经下令:江南的事以张先生为主,内廷所有人员,尽听先生调遣。”
一边向张溥说着这番话,一边看着张溥的神情。张彝宪见张溥既未得意忘形、也未惶恐不安,心中暗暗点头,对这个人更高看一眼。
寻常人得到这么大的权力,不是高兴得不知自己是什么,就是担心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张溥对此泰然自若,不愧是皇帝看重的人材。
『这个人将来必成卿相!』
张彝宪内心暗暗感叹。
然而张溥此时,心中并没有张彝宪想的那么平静。
他只是养气功夫好,没显在脸上而已。
皇帝对自己看重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想过:
皇帝竟然把调遣内廷人员的权力交给了自己。
这代表的可不是调遣几个太监,也不止调遣锦衣卫,而是内廷能影响的地方,他都可以施加影响力。
像是眼前的苏松监督太监张彝宪,他的权力相比之前的苏杭织造太监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仍旧可以通过监督权力影响到苏松官员。张溥之前能让江南巡抚曹文衡偏向自己,就是多亏了张彝宪。
如果他把这些内廷人员的影响力发挥出来,完全能改变整个江南格局。
这让他的内心非常慎重,同时也有种危机感:
『这次乡试,必须要中举啊!』
『否则以后就要进内廷了。』
皇帝的信重是荣幸也是压力,张溥此前就拒绝了皇帝特赐元士,想走科举道路堂堂正正做官。
但是如果他这一科不中、无法入仕的话,以当今皇帝的急性子,肯定不会再把他放在外面三年。
那时,他被特赐元士出身是必然的事情,甚至有可能被任命为内廷官员。
这对张溥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因为他的目标一直是卿相,不想在官场被看成异类。
就像他的好友陈子龙,在被特赐元士出身后,成为翰林院正九品侍书。在翰林院就是最底层的官员,经常被人使唤不说,甚至被一些人讽刺。
以至于陈子龙现在经常不去翰林院,而是以奉命修书的名义居家办公。张溥也是因此,把京城《明报》交给他主办。
这次他南下参加乡试,陈子龙送别时就有一些艳羡。言谈中似乎有后悔接受特赐元士的意思,认为最正统的做官途径还是科举。
张溥鉴于他的教训,是不愿被特赐元士出身的,更不愿成为内廷官员,被人另眼相待。
所以他下决心这次乡试一定要中举,明年考取进士——
对他来说,中举之后的考进士,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江南乡试一向是被认为天下最难的,从江南杀出来的举人很容易考取进士。
而且张溥还有徐光启做老师,他是当今大明最精通数算的人之一。
皇帝编撰的数学教科书,张溥也在老师桌案上见到过,甚至还帮忙整理稿件。
所以说,只要张溥有举人的身份,考取明算科进士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甚至其他几科,他也有有把握考上去。
想到刘理顺被任命为总主考官,江南乡试要增加明法、明算两科,张溥道:
“刘侍讲南下,不知是否已经动身?”
“听说江南的乡试,这次要和之前大不一样?”
张彝宪笑望着他,说道:
“不一样的原因,难道张先生还不知道吗?”
“皇爷担心有人作梗,埋没了先生的才学。”
“所以特意派刘侍讲,来江南主持乡试。”
“旁的咱家不敢说,这次江南乡试的明算科,一定是最公正的。”
“皇爷让我转告你,明算科会实行百分制,全部都是客观题。”
客观题是当今皇帝的提法,就是能确定答案的题目,最大限度地避免主官出于私人好恶评判。
张溥精通数算,当然知道客观题和主观题的分别。他在听到这次考试都是客观题后,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这是确保他能通过乡试,不用担心得罪的人太多,在乡试上被人拦下来。
他心里一时间暖洋洋的,觉得皇帝对自己,当真称得上皇恩浩荡。
然而这还没完,张彝宪又向他道:
“这次江南乡试还有一个改变,那就是解元会在最后评出来。”
“明经科、也就是以前的乡试科目,只会评出五经魁,而不确定解元。”
“只有明法科、明算科和武举乡试的成绩出来后,才会从同时考中两科、三科、甚至四科的人中,再评出来解元。”
“张先生,这是第一次试行,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如果江南试行的效果好,来年会试的时候,也可能这样评会元。”
张溥听得“啊”了一声,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举人的功名他现在不担心,但是解元这个身份,他心里还是很向往的。
更别说明年还可能这样评会元,如果他能同时考取两三科,解元、会元的名头,岂非手到擒来?
一旦能连中解元会元,以当今皇帝对他的看重,状元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连中三元的道路,就这样摆在他眼前:
『连中三元啊!』
『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商公甚至因此成为紫阁功臣,难道我也有这样的机会?』
激动得面红耳赤,张溥不得不承认,皇帝给了他一份大礼,或者说特意为他打造了一个机会。
如果他能凭借自身的才学连中三元的话,将来像商辂一样成为紫阁功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在他眼中看来,胜于任何赏赐。
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对皇帝的感激。
向着京城方向拜谢道:
“多谢张公公告知。”
“请公公转告陛下,张某一定会尽力而为!”
打算拼上一把,不仅要考上举人,还要成为解元,获得连中三元的机会。
这样才不负皇帝信赖,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才学。
张彝宪颔首微笑,心里对张溥颇为羡慕:
皇帝为了他连乡试和会试的惯例都要改,可想而知对这个人有多信赖。
不过机会给出了,能不能拿到还要看本事。张溥想连中三元,没有那么简单。
张溥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连中三元很难,需要自己拼尽全力。
但是更知道皇帝给自己连中三元的机会,其实是在酬功。
如果他放下任务专心备考的话,那是舍本逐末。说不定考上解元后,就会被皇帝拦下来。
他需要在准备考试的同时,办好江南的事情。他在江南立下的功劳,才是皇帝特意为他创造连中三元机会的原因。
——
抖擞精神,张溥强行让自己安静下来,向张彝宪道:
“陛下之所以释放奴婢、收回官田,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增加掌握的人口和土地,增加能收取的赋税。”
“现在苏州大户有服从的迹象,这两点一定不能放松,要联合江南巡抚和苏州官员,把两件事给办好了!”
张彝宪点头认同,说道:
“已经有不少人,拿着官田的地契想要置换领地了。”
“还有人拿着奴婢的身契,想用它的价值捐纳爵位。”
“张先生,你说这两件事可不可行,能不能答应他们?”
张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前一件事可行,但是必须确认每一块土地的流转过程。”
“只有流转过程清晰没有丝毫纰漏的,才能按最高标准置换土地。”
“否则就降低标准,甚至对不愿上交官田的人,追究当年官田流失的责任。”
这让张彝宪点了点头,觉得应该这样。
甚至他心里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些人捐纳的土地纳入内廷,作为皇庄管理。
那样他这个苏松监督太监在苏州织造工坊之外,就有了其他直属的产业。甚至能用奴婢,在皇庄、工坊里劳作。
然后他就又听见张溥道:
“后一件事绝不可行,该释放的奴婢必须无条件释放,否则就追究他们的责任。”
“有关奴婢的礼法和规定必须执行,不让任何人抱有侥幸心理。”
张彝宪这下就不解了,为何张溥允许用土地捐纳,却不允许用奴婢?他问道:
“张先生,这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奴婢也是他们买的,为何不能折算成钱财捐纳?”
“这样对于执行奴婢限额,不是更有好处吗?”
张溥摇了摇头,说道:
“允许用官田捐纳,是因为苏州的官田经过数百年改变后,已经和民田无异。”
“这些田地流转过程复杂,直接强行收回,现任田主太吃亏,会闹出很多事情来。”
“所以让他们置换海外土地,方便把田地收回来。”
“但是私役奴婢在民间是被禁止的,他们一直在违法,不能对他们的不法行为做补偿。”
“而且朝廷已经定性,民间的义子义女佃仆等奴婢就是雇工,要按雇工看待。”
“除非愿意重新签订身契继续做奴婢的,这次都要释放出来。”
张彝宪闻言恍然,明白两者是性质上的区别。
苏州的官田民田化是官府和民间共同推动的,不给补偿就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奴婢则不同,朝廷从未允许民间私役奴婢。严格说起来这些人都是违法,要受法律惩治。
而且张溥还说道:
“前些日子草拟的《大明礼法公约》,有一条是‘大明公民的生命和尊严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不得买卖或奴役大明公民’。”
“张公公可要谨记这一点,不要违反礼法公约、坏了圣上名声啊!”
张彝宪这下悚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
如果他收下那些人捐纳的奴婢,岂不和买卖人口无异?
这种损坏皇帝名声的事情,估计皇帝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治罪。
惊出一身冷汗的张彝宪,急忙谢过张溥指点。知道他这番话,无疑是救了自己一命。
同时对于礼法,他心里也重视起来。觉得以后要招几个读书人,专门为自己讲解礼法条文。
张溥在接受他的拜谢后,又说道:
“别说大明公民,就是贱民奴婢,他们以后在礼法上也不是牛马畜产,不能随意买卖。”
“张某这些日子奉命组建的雇佣工人协会,就在和苏州大户商定雇工的各项权利,包括佃户和奴婢。”
“依我看,这苏州可能还会乱一场,有些人现在不是太甘心。”
张彝宪这就不解了,询问道:
“乱?”
“哪些人敢作乱?”
“他们不怕顾校尉带来的鹰扬军?”
张溥神情嘲弄、语气嘲讽地道:
“怕!”
“他们当然怕,不然会释放奴婢上交官田吗?”
“但是善财难舍,有些人贪财得要死。”
“他们就算明面上不敢反抗,难道就没有其他手段?”
“公公可知,苏州现在被释放的奴婢有多少?”
“官府那边,又收回多少官田?”
张彝宪想着那些人和自己说的话,向张溥道:
“那些苏州大户捐纳土地的时候,大多说在秋收以后。”
“想来官府那边,没收回多少官田吧?”
张溥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不是没多少,是连一亩都没有!”
“根本没有人愿意在秋收前交还官田。”
“但是奴婢却被释放了不少,包括不少佃仆。”
“你说这些人要靠什么为生?”
“他们流离失所,苏州会不会乱?”
张彝宪这下也惊了,他没有想到某些苏州大户的胆子这么大,皇帝都已经把屠刀派来了,他们还敢阳奉阴违。
如果苏州乱起来的话,秋粮和漕粮一定会受影响。朝廷怪罪下来,谁都脱不了干系。
他慌得急忙向张溥道:
“张先生就别卖关子了!”
“无论你做什么,咱家一定支持你。”
“苏州是绝对不能乱的,否则皇爷会拿我们问罪。”
张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公公现在还以为苏州不能乱?那咱们以前做的是什么?”
“现在就要摆出不惜苏州大乱的样子,才能逼迫那些人把雇工协议签下来。”
“否则数十万奴婢被他们一下子放出来,就是移民海外,也没那么多船。”
“必须让苏州大户知道,雇工和奴婢不是任人欺负的。”
“我张溥要让他们,正视雇工协会!”(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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