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茶只喝六分热，凉一点烫一点都不行。”
说话的是个着红色薄纱裙装的明艳少女，坐在妆镜前描眉。画好半边，她凑近菱花镜端详半晌，好似并不满意，头也不回道：“取黛青色那支给我。”
阿雁此时立在一边，闻言扫一眼四周，从另一张案上放眉黛的位置，辨出她要的色来，低头双手奉上，口称：“姑娘。”
烟妃是宵香阁排前三的姑娘，平时给楼里赚的银子可不少，前头服侍她的妇人得了病，缺了好几日勤，如今来新人，自是先紧着她。
她抹去眉上原本画好的，用黛青的重新描了一遍。
揽镜自赏一番仍是不合心意，有些颓丧地垮下肩，薄纱滑离肩膀，露出大片的白皙。
荔平城里文才俱佳的庞鸿文公子要待客，今晚指了她的场。
庞家是在荔平城是何等人物，家业丰厚，自己也立身有道，城里多少小姐将他示作慕春对象。
自己要是服侍好，钱财算不用说，庞公子从来出手大方，要是得他多看一眼，赎了她去，即便做个贱妾，这辈子也算脱离苦海了。
可是这眉怎么画都差一点意思。
“姑娘。”阿雁轻声建议：“不如试试用檀褐那支画细烟眉。”
她回身从方才放置眉黛的地方，取了檀褐色的那支来。
烟妃这才投了个眼神过来，粗略打量她一番，实在看不出她身上有何出众之处，除了一双眸子还算有神，亮得惊人。
“你觉得细烟眉确定适合我？”
她一向喜画远山眉，更多是波浪眉，或清冷，或妩媚。
“左右姑娘一时拿不定主意，多试试，选最合适的。”
阿雁不过是觉得她长相明艳，太复杂的眉型，反而寡淡了容颜，细烟既保留一丝妩媚，又不会喧宾夺主。
烟妃取了她送上来的眉黛，“姑且信你一回。”
稍顷，她望着镜里截然不同的自己，微微睁圆了眼。
实话说，今日之前，她一直有点嫌弃自己的眼睛。倒不是说难看，就是吧，单看不出彩，凑一起也很普通。
不似同样楼里的如柳姑娘，一双多情水眸，看谁都含情脉脉，直叫人溺入其中。
如今听了这婶子的话，檀褐色实在极衬她肤色，整个肤色都协调了，细烟眉合适的弯弧，也叫她越加明艳逼人，眸波流转间，硬是含了十二分风情。
烟妃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一双眼眸这么满意过。
“果真极衬。”她满意道，将另一边也依样画了，直左右来回看了好几遍。
才终于正眼来瞧阿雁。
“以前做过妆娘子？”她轻声问，心想，若是这样，倒是给自个添了个好帮手，她们这行嘛，妆发衣物一向是一等一紧要昆的事儿，之前的妇人这点就不咋的。
阿雁摇摇头，“只是觉得姑娘这么画好看。”
“哦。”烟妃有些失望，不过以后配这身的话，都这样画，定然是好看的。
转道：“我不是事多的主，你只要听话，做好分内事，我不会随意打罚你的。”
“谢谢姑娘，奴刚来，做不对的你提醒奴，奴会好好学的。”
烟妃的心思又回到了衣裳首饰上，顺口抱怨起前头服侍她的妇人来：“别学前头那个，事是一点做不好，总想着客人的打赏。”
“奴不敢。”
“最好是。”烟妃摆弄着她的宝贝，对身上妆扮着实满意，不由起身随意舞了几个动作。
阿雁由衷道：“姑娘真好看。”
烟妃被夸得高兴，半嗔半恼道：“就你嘴甜，去厨房看看，把我雪燕送来，今晚，我可是要接待庞公子的。”
阿雁应声退出房门，烟妃是楼里给她分派的服务对象。
听说是穷人家卖出去的女儿，几经周转，落到这宵香阁来。听她提起庞公子，总觉得熟得很，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了。
刚回到后头，迎面撞上张管事，对方对她倒是印象挺好的，“哟，王芳吧。”
“是我，张管事好。”
“怎么样？这活儿不重吧，我跟你说这银子好赚，可不是诓你的。”
“是，谢谢张管事，烟妃姑娘也好说话。”
“她可是楼里前三的姑娘，接的客都是有身份的，你往后的打赏银子少不了。”张管事话里隐隐有两分羡慕。
他们是拿死银子的，不过不怎么用服侍人罢了。
偶尔底下也有孝敬，只是不如前头的心思活的人赚得多。
“还没谢张管事替我指的好去处呢，待我拿了月银，请张管事喝酒。”
前者得了这口头好处，高兴道：“我可记着了。”
又问：“这是去哪？”
“去厨房看看姑娘的雪燕。今晚庞公子在宵香阁待客，姑娘要做准备了。”
“哟，庞公子啊，他可是个大方的，你要发财了，打赏肯定少不了的。”张管事语调都扬了两分。
“若得赏银，明日就请张管事吃酒。”
“得，等着了。快去吧，这可真是耽误不得。”
阿雁这才点点头走向厨房。
宵香的灯天未黑就全点了起来，各式造型独特的宫灯，但整栋楼照得华光流彩，美丽无以伦比。
烟妃没等多久，外面龟奴就引了庞公子等一行人进来。
阿雁见到真人，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没想到，众人嘴里这个豪气大方的庞公子，就是庞鸿文。
难怪听着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是故人。
其实细想也能推出来，荔平城有几个庞家？庞鸿文他爹与曼青一起，一手一脚建起荔平城的整个商业纽枢。
有钱是真的，庞公子读书虽不如明智，到底也中了童生。
在荔平城年轻的公子堆里，就是有才有财的那一挂的，他交友的路数，无外乎就是砸银子，怪乎宵香阁的这些牛马，这么喜欢他。
这晚他带了四五个文人打扮的公子，年纪大些的也有三十出头了，小的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看来，庞老爷喜欢叫儿子结交有识之士的习惯还没改。
大冬日的，一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的扇着进的楼。
阿雁暗里翻了个白眼，这要是放在几年前，庞鸿文这副作派被她遇到，少不得要端个长辈的架子，说教两句。
这下却不是合适的场合。
好巧不巧，她这白眼，叫庞鸿文捉了个正着，指着她道：“烟妃姑娘，你这妇人眼生呢，是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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